敖澄来的时候有些惊讶,兴许是闻见了酒香吧。
“你倒真偷酒出来了,”敖澄坐到桌旁,“寻将军可放得过你?”
我放下笔,推了个杯子过去:“我先斩后奏惯了,无非被臭骂一通,无碍。”
敖澄饮了一口,轻笑一声。
我托腮道:“我这儿的酒不比桃画姑娘的,不好喝也别说出来。”
敖澄笑了笑,放下酒杯:“总算知道她为何不喜酒窖了,味道果然变了许多……”
我锁了店门,敖澄带我去了趟那酒坊,门槛上一点泥土也没有,这敖澄是有多闲啊。虽然这么想有些不道德,我收回目光,跟着敖澄走近酒坊小院。
小院里的桃花已经开始凋零了,只见敖澄走到那桃树下将落下来的桃花瓣一一捡到手心里,然后拿锄头挖出个坑将花瓣儿尽数埋了。
许久,敖澄都未曾起身,我也蹲下身子看着桃树下松软的土壤:“这就是你们埋酒的地方?”
敖澄点了点头:“嗯,就是这儿。这儿的土里、还有酒香味儿。”
“剩下的不打算刨出来吗?”
“不了,”敖澄摇了摇头,“就剩两坛了,我想留着。”
若我没有猜错的话,他这句话只说了一半。他许是想说“我想留着等她回来一起喝。”
我转移了话题:“昨日听你说——那桃画姑娘酒量差劲地很?”
敖澄听了我的话轻笑了一声:“是啊,差劲地很。”
那日敖澄应约来到酒坊,桃画正在沐浴,那桃花香从浴房窗子的缝隙里钻出来,敖澄下意识屏了下呼吸转身在石墩上坐下,品着桃画午后刨出来的桃花酿。
倘若他抬眸去瞧那窗棂一眼,便能看到浴房里的姑娘玲珑有致的身段和穿衣的姿态,只可惜敖澄他确实是个正人君子。
浴房的门从里面打开,桃画穿戴地很整齐,能看出是个极自爱的女儿家,这让敖澄对她的背景又好奇了一分。桃画的黑发尚且滴着水,也就没扎什么发髻:“今日怎的早来了半刻?”
桃画走到敖澄对面坐下,伸手给自己倒了杯茶。桃画身上沐浴用的应该是桃花,那香气淡淡地钻进敖澄的鼻子里,敖澄抿了下唇:“家中无甚乐趣,便来早了些。未曾想姑娘在沐浴。只是……姑娘沐浴还是将酒坊门栓上才是。”
桃画瞅了一眼门口:“我没栓吗?”
敖澄点了点头。
“哦,”桃画喝了口茶,“我以为我栓了。”
敖澄摸了摸头上的汗:“桃画姑娘记性还真是让在下无法反驳。”
桃画轻拍桌子站起身,晚风吹起她的头发,敖澄看着有些移不开眼。桃画走到桃树蹲下,敖澄走过去,看到她将飘落到地上的桃花瓣一片一片捡起来。
敖澄道:“叶落归根,花瓣儿也是罢。还捡起来作甚?”
“不是每片都能归根,”桃画低着头,语气有些让敖澄捉摸不透,“有的若是被风吹走就再也找不到根了,倒不如我将它们捡起来埋进土里的好。”
敖澄看着桃画没有说话,看了片刻也蹲下来跟着捡。
桃画看了一眼敖澄,脑海中的那人的影子与他重叠,不知不觉间眼中带了泪光。
“姑娘、姑娘这是怎么了?”
看着桃画眼角的晶莹,敖澄有些乱了手脚,刚捡起来的花瓣又掉到地上。
回过神来,桃画连忙站起身抬起袖子将眼角蹭了蹭:“哦,没什么,想起了些陈年往事。”
敖澄将剩下的花瓣埋到树下也站起身,盯着桃画的眼睛:“我倒是好奇地很,是什么人能让酒坊的桃画姑娘梨花带雨?”
桃画嗔怪地瞅了他一眼,便抬起步子往屋里走:“你怕不是不想喝酒了?”
“哎!想!”
不知为何,那日尝过酒之后,敖澄专门在桌子上摆了好几罐上好的茶叶,纵然满屋茶叶香,敖澄脑子里想的还是那坛没酿好的桃花酒。
桃画捋了袖子推开房门:“今日公子要画些什么?”
“将昨日的亭子补一补。”
桃画点了点头,将屋里的灯点上:“那公子先画着,桃画去取酒。”
目送着桃画走出房门,敖澄摊开宣纸,抬手提了支笔。目光顺着画上的长廊看到窗棂,那儿原本站着的人还没画上,现下,他依旧画不出。
桃画回来的时候敖澄眼中闪过一瞬的震惊,桃画掩饰地很好,但敖澄依旧看到了她耳根泛起的羞红,还有……敖澄瞟了一眼她有些红肿的唇瓣儿。
敖澄暗自咬了咬牙,只装作什么都没看到:“这次的酒可酿好了?”
桃画抿了下唇,看着敖澄握着毛笔的手有些颤抖,会心一笑点了点头:“嗯,保证不涩。”
“那就好。”
敖澄觉得屋里冷得很,将桃画倒的那杯酒一饮而尽,辛辣淌过腑肺,心底的怒火依旧没被浇灭。
看着敖澄这般喝酒,桃画的双眸睁大一圈,抬手想要制止却迟了一步:“你!”
看着他连喝了三杯依旧没质问她什么,桃画竟不知这爱茶的敖公子哥儿酒品这般好。
敖澄扔了毛笔走到桃画跟前,夺过她抱在怀里的酒坛子,拉起她的手走到窗棂下的桌前坐下,将酒坛子往桌上一墩:“你可喝地了?”
窗棂的石台上灯影叠叠,烛影摇晃。
桃画面上依旧淡定地笑了笑:“桃画并不胜酒力。”
眼见着一坛酒下去了,敖澄眼中充上血丝,却依旧保持着些清醒,手里把着酒坛子伏在桌子上。
喝了这么多却还能克制自己的人已然不多了,桃画眼中带了些苦涩,她听到了,敖澄临睡着时嘟囔的话。
他说“那人、是谁……”。
桃画垂眸,也伏在桌子上,看着对面那人的眉眼,敖澄眉宇间紧蹙。
桃画抿了唇起身走到罗帐后面,坐下抚着琴弦,看了一眼罗帐外的人后闭起双眸,红唇轻启轻声吟唱。
敖澄紧蹙的眉头渐渐放松,却依旧微微蹙着。八成是听出这低声吟唱的人的伤情来了罢。
我看着酒坊小院里的这棵桃树,生长得很是漂亮,能看出桃画姑娘喜欢极了桃花儿。敖澄也没再说话,手里握着一片刚刚飘落的叶子。
回到将军府,远远听到厅堂上的哄笑声,我知道,那是兄长的那几个“狐朋狗友”。
“我们的音妹儿回来了。”
我前脚刚踏进厅内,就听到萧刈那柔人心肠的声音。我粗略扫了一眼,还是与我兄长相知的那几人,我也就没了那么多规矩。
“今儿个你们怎么又来了?”
“音儿!!!”
还未等萧刈的答复,我便被院外那嘶吼声震得抖了三抖,要知道,我偷的可是那镇国将军的酒。
寻安迈着那矫健的步子怒气冲冲地把我从椅子上拎起来,厅堂上的人都吓了一跳,都要站起来制止。我淡定地在空中摆了摆手:“无事无事,继续喝茶、喝茶。”
众人:面前这幅场景,也就你还喝得下去!
寻安瞪着眼:“你喝酒了?!”
闻了闻,寻安才松了眉头,并没有酒味儿。我被兄长拎在空中却丝毫不影响我喝茶:“兄长,我不过是给人借酒消愁罢了。我对酒没甚兴趣。”
后来我回到天上,回想起在凡间的种种。顿时觉得,我只给别人送酒了,自己确实不曾喝过多少。
寻安想了想觉得在理便把我放回地上,待我站稳才松开我的衣领:“可是敖澄?”
我喝着茶点了点头。
颦歌垂了眼眸,看向我:“听闻那敖澄心悦的是那酒坊的桃画?”
我顿时一惊:“她果真叫这名字?”
颦歌是个人缘好到了极点的人,认识的人千奇百怪,我只惊讶那姑娘的名字。颦歌见我反应这么大,打开扇子笑了笑:“自然是假名,没有人知道她到底叫什么。只是……”
颦歌没再继续说,我抿了下唇接了他的话:“只是、敖澄于她终是一场孽缘?”
颦歌拿扇子遮住半面,垂下眼眸。
萧刈轻笑一声,轻拍了一下我的后脑:“任何事都要为别人想,这就是你兄长忧心你的地方。”
我摸了摸自己后脑,看向兄长,只见他淡定地喝着茶。我又何曾不知呢,兄长他为我这个妹妹操碎了心。直到我亲身站到战场之上,才知道兄长为何在我面前放下了镇国将军的架子,只因不想让我看到战场上他的模样。
兄长放下茶盏轻咳一声:“音儿。”
我应了一声坐到兄长身侧,尽量乖巧些:“嗯。”
“你方才不是问他们今个儿来做甚么?”兄长看向颦歌,“是颦歌儿来找你的。”
我眨了眨眼,要知道我与颦歌相识不久,能找我何事?
颦歌合了扇子:“明日、我要带你进宫里一趟。”
“宫里?”
“正是,”颦歌盯着我的眼,一字一句道,“带你,去见见敖澄那心心念念的桃姑娘。”
敖澄走到罗帐后面,摸了摸瑶琴。那日醉酒,他听的便是这琴声,还有一人的低声吟唱。
唇角勾起,轻声道:“桃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