职务评定的名单公布了,申伊因为缺少科研成果名落孙山。这其中存在的最大问题是:她几乎所有的时间都在面对具体的工作,并且在工作和生活之间不停的找平衡,她再也没有时间到学术圈里寻找得到科研成就的渠道,也没办法得到更好的科研条件支持。繁忙的工作与职务评定条件完全无关,这次的主任医师职务评定被一个比申伊年轻的博士获得。无可非议,更高的学历,更具体的科研成就是获得更高技术职务的主要条件,而与申伊最具优势的工作任务、职业责任和工作量没有太多关系,只可惜申伊的主要工作时间恰恰被这些无关的工作完全占据了。她是有些失望的,因为每当医院出现最艰难的工作的时候,申伊一般都是领导们的首选,而在晋升和评比的时候领导总会说她的条件差了一点点,所以总是败下阵来,她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结局,因为这样的现象已经出现过无数次了。有同事曾经暗示她,她应该在工作之外的地方下点功夫,可是她不习惯为了晋升职务去找门路,也不喜欢为了获得科研支持混迹各种圈子。申伊十分明白,如果坚持自己的想法,反抗这种大家都心照不宣的职业规矩,那么自己的职业生涯在40岁以后也就没什么前途了,遵守公认的标准,服从大家承认的规范体系必然会得到更多的好处,如果拒绝必然会付出代价。得到这个消息,申伊开始重新审视自己的职业规划,她突然觉得自己之前对工作的种种付出是一种徒劳,年龄、学历、资力都已经不再是自己的优势,她已经在心里暗暗提醒自己,也许是该适当收手的时候了。
回到家里,申伊面无表情,十分平静的对周海松说:“海松,我今年评职称没评上。”
“怎么会?你,你的业务水平,还有平时对医院工作的支持都十分到位啊!你的科研成果虽然不突出,可也是达到评定规定的呀!”
“嗨!那些也许只是基本条件,现在医院的竞争很激烈,我们医院的科研条件不占优势,我对这个真的是觉得无能为力,这也许是我自己的问题吧!。”
“说真的,我觉得你平时对工作的付出已经算是做到竭尽全力了,这样的结果确实让人觉得失望,你是不是其它工作没做好?”
“是啊!我们同事也是这样暗示我的。功夫在诗外,现在的评定制度也算是相对公平,但做不到绝对公平。”
“算了,想开些吧!毕竟这个职称已经很高了,你还是不要太心急,慢慢来吧!”
“也只能这样了,也许这就是平时大家所说的付出。如果太着急了还会被说是急功近利。我呀!还是以女儿为主吧!我们医院年轻博士一大堆,我这个学历低的跟他们竞争真的没有优势。”申伊说道。
“也对,这样也好。申伊,豆豆上学的事情我已经想了些办法,但是没有回音呀!你那边有什么动静吗?”
“哦,我正想跟你商量这事呢!有个比较理想的学校,教学质量很好,离家也近,可是学费贵得让人发愁。另外一所学校稍次一点,进去的把握很大,学费我们可以承受。如果想去那所好学校我们两年以内就不能买房了,因为首付不够了。”
“哎!真是太头疼了,那怎么办呢?”周海松也开始发愁了。
“退而求其次吧!海松。小学我们让豆豆多配合一下,争取有个好成绩,那所小学虽然不算顶级,可是各方面也都还不错,到豆豆初中我们择校吧!今年可真够失败的,我的职务评审、豆豆的学校都只能退求其次了。”
“这其实也正常。”
“嗯!我其实就是有点失落,有时候觉得自己的点傻。”
下雪了,豆豆嚷嚷着要让申伊去玩雪,申伊也想要让自己的心境尽快平复下来,她干脆带上豆豆跑到西山华亭寺公园里玩雪去了。因为天冷,寺院里几乎没什么游客,大概因为是在山上,这里的雪比城里要厚得多。寺院被白雪覆盖,红色的院墙和白雪把整个公园装扮成了一幅画,雪落在梅花和玉兰花树上让花朵显得晶莹剔透,空气清新而透凉,有淡淡的树叶香味,这一切让申伊积压的心里的郁闷一下子就消散开了。
豆豆快乐的地雪地上堆雪人打雪球,开心得不得了,小手冻得通红依然笑嘻嘻的大把大把的抓着雪花,整个公园里只有她们娘俩儿快乐的玩耍。申伊微笑的站在一边,时而朝女儿扔过一个雪球逗她开心,时而若所思。
最近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了,申伊觉得很疲惫,已经很久了,她都不能安静下来面对自己的内心。这样的环境让申伊的心里找到了一片宁静。自己的生活与别人没有什么不同,所有遇到的问题都是平凡人的问题,可是这些问题总是要有解决的时候,作为一个普通人她有自己琐碎的烦恼,她没什么伟大事迹,但对自己所有承担的责任都尽心尽力。她拿出手机,把这难得一见的雪景拍进了手机,然后把女儿堆雪人和公园的美景发进了朋友圈,然后写到:留恋一个地方,是因为那里有值得留恋的人,人在,风景才有意义。
照片才刚刚发出去,就收到一堆秒赞,朋友圈里留言最多的是“风景真美”和“宝贝真可爱”,她没有想到收到了索拉查发过来的评论:一个地方因亲人陪伴而温暖。申伊看着索拉查的点评,立即给他发了条信息。
“你还好吗?最近怎么样了?”
“还好,你呢?昆明好像很冷。”
“还是老样子,最近烦心事有点多。”
“烦心事多?所以就来寺庙找安慰?”
“哎呀!不是了,是我家宝贝要来。”
“宝贝好可爱,像你,真想见见你们。”
“来啊!好期待。”
“不敢来,怕你又溜走。”
“不要挖苦我,我已经支持不住了。”
“我要一直这样远远的陪你吗?”
“不,不用,你该有自己的生活了。”
“昆明好冷,你也好冷.......。”
索拉查不再说话了。“我也好冷?”申伊自言自语,“也许吧!可是只能这样了!”
时间不知不觉又过去了半年,这半年的时间让申伊重新审视着从前所经历的一切,在她看来,是应该调整生活节奏的时候了,以前做过的毫无意义的事情似乎太多了些,而很多事情根本没有任何意义。以前所期望的结果完全没有出现,她怀疑自己努力的方向根本不对,是效率极低的努力,是假勤奋,伪奋斗。
豆豆上学的学校终于确定下来,小家伙并不挑剔申伊给她找的这所不太出名的学校,她的一个小伙伴去念了那所顶级小学,却还是常常来家里找豆豆一起玩耍,他甚至很天真的跟他的妈妈说,因为想要每天都跟豆豆一起上学,希望妈妈帮他转学到豆豆的学校,这事把申伊逗得笑个不停。为了让女儿安心学习,申伊很认真的跟女儿说明了情况,告诉女儿她念的学校虽然不像小朋友的学校那么有名气,但只要认真学习,做个学习成绩优秀的孩子也是没有问题的。让她欣慰的是,豆豆非常坚定的说自己一定会努力学习,一定会成为一个好学生。
正当她十分怀疑自己的时候,她意外的收到了那个叫做赵志航的男孩子的邀请,他打来电话说自己的妈妈想请申伊一起吃个饭,申伊一下就想起了他——那个一边输液,一边做习题的高中生。他应该考上大学的吧!他还特别叮嘱申伊要把小妹妹一起带来。
聚餐的地方在翠湖边的一家西餐厅,申伊带着豆豆刚一进餐厅就看见一个非常阳光的小伙子走了过来,他冲着申伊喊道:“申伊阿姨,在这里!”
申伊定神一看,果然是那个男孩,可是变化实在是太大了,他变得自信和成熟了很多,眉宇间透着年轻人的朝气,这让申伊非常的惊喜。
“啊呀!你怎么变了个人一样,我都认不出你了,哇!你变化好大呀。大学果然是美容院。”申伊赞叹的说。
“申医生,快快快,快坐下,您能来真的是太好了,真是太荣幸了。”男孩的妈妈激动的说。“这是你家宝贝吗?跟你长得很像呀!”
“志航妈妈您还好吧!好久不见了,真没想到你们还记得我。”
“怎么能忘呢?申医生,您还不知道。志航如果不是因为生病遇上您,志航也许就没有那么好的心态去高考了。”
“没有啦!志航妈妈,志航他一定会有办法对付高考的。他是个悟性很高的孩子,也是个很用心的孩子。”
“快别这么说,来来来,吃菜!”志航的妈妈热情的给申伊和豆豆的碗里加菜。“志航,快给妹妹加菜。”
“小赵同学考到哪所大学了呢?”申伊问。
“阿姨,我请您和妹妹过来就是想要感谢您。因为您的鼓励和爱心让我非常振奋,从医院出院后一周我就参加了高考,高考的成绩是我发挥得最好的水平,然后我就拿阿姨作了榜样,我填志愿的时候全部填了医科,最后被医科大学录取了。”志航非常自信。
“唔!这么厉害,恭喜恭喜啊!太棒了。来来来,先恭喜你一下。”申伊抬起酒杯,大家快乐的干杯。
“申医生,您是不知道,要不是您当时站在孩子的角度考虑问题,我不知道他还有没有信心去高考,那个时候我和他都慌了,不知道该怎么办好。”妈妈说道。“还在他很小的时候,我和他爸爸就分开了,我为了养活他每天只顾着挣钱,根本没有时间照顾他,更别说开导他了。就这样,他就长大了,临到高考才发现我根本不了解他,也没有像别的家长那么关心他的成长,我和他爸爸只会要求他成绩要好,可是很少了解孩子的想法,所以才会在医院吵得让你来劝架。”
“哦!志航妈妈真是不简单呐!当妈妈的总是为了孩子拼尽全力,您就更不容易了。”
“我的妈妈也不简单呐!”豆豆插嘴了。
“哈哈哈,你知道妈妈不容易吗?”志航问豆豆。
“当然知道的,妈妈送我上学,还要上班,还要做饭,可能干了。等我长大了,买个大飞机,带妈妈到处玩。”
“哇!妹妹,这也是我的理想,哈哈!”志航开心的笑着。“来,妹妹,我们干杯,为了开大飞机带妈妈去飞。”
申伊没有想到自己的无心的、小小的善意对志航一家有那么大的影响,她庆幸自己当初心存善意,给了志航正面的支持和理解,也非常庆幸志航凭着自己的毅力打赢了人生中的关键一战。一次晚餐聚会下来,豆豆已经和志航变成了好朋友,他答应豆豆等暑假回来的时候带豆豆去他们家的茶山采茶叶和茉莉花。他们吃完晚餐,顺着翠湖边走边聊。
“申医生,真的感谢您,要不是志航觉得你真心对他好,懂得他的难处他可能就真的放弃高考了。我常年做生意,根本不懂怎么教育孩子,也不懂孩子在想什么?甚至也不懂要用什么样的方式跟他相处。多亏了你那次护着他,让他觉得有人还懂得他的难处,他回家就说以后要当医生,去帮助那些生病的孩子。”
“您太过奖了,那都是应该做的。我们都经历过高考,知道高考的滋味是什么?所以特别能够理解他。”
“是啊!申医生,你们文化人就是不一样,你们就是特别懂孩子的想法。我呢是做茶叶生意的,挣钱都是为了想给孩子更好的生活,可是我发现不是给他钱就可以让他快乐,因为他不是个乱花钱的孩子。哎!都是我不好,没有多关心他的心里他到底在想些什么?觉得给他那么多钱,他就应该考个好成绩。”志航的妈妈一路走一路在忏悔。
志航和他妈妈的晚餐让申伊深受感动,在她对自己之前的工作感到失望的时候,志航母子真诚的感谢让她体会到了自己工作的价值所在,尽管这种价值无法变成具体的收入,也无法帮助申伊获得更好的职业前景,但这种感动却是实实在在的,这是对申伊医术和医德的一种肯定,而这种肯定让申伊由衷的感到自豪,让她对自己的实力更有底气。
申伊的生活没什么大风大浪,也没有惊天动地的伟业。她和所有人一样过着自己平凡而充实的生活,也和所有人一样需要面对生活中大大小小的难题,在这个年纪,在这样的人生阶段她需要像一个水手一样牢牢的掌握好自己的生命航向,不让自己的生活偏离正常的生活方向,这一切都考验着她的智慧和毅力。工作、生活、感情都必须有恰当的处理方法,让他们各自找对位置,只有这样,申伊的生活之舟才能找到平衡,才能平稳的向前行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