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睿卿假期未满皇上便急急召见,戴俊夫妇自然知道朝中必是有了大事,不便再多留女儿久住,今日便是再次送离女儿的日子。虽同在京城,但出嫁从夫,不知下次再见女儿又要等到什么时候,马佳氏不由眼中含起了泪。
浅握着额娘的手,织善含笑的看着眼前母亲“额娘何必如此呢,额娘这般,又怎让女儿好过,女儿既不好过,便会日日念家,这便不是有违了母亲教导的‘出嫁女子应事事为夫家考虑’的话了吗?”马佳氏双眸含泪却笑睇着眼前这伶牙俐齿的女儿“自小我与你阿玛便知你聪慧淡漠,为你这性格也曾忧心不少,唯恐嫁人后你那孤高的性格让你吃苦,如今你嫁的睿卿这般好的男子,善儿啊,你要懂的好好珍惜。”作为过来人的马佳氏怎会看不出那个男人对自己女儿的宽容与疼爱,仍谁也看的出他是喜欢她的,恐就恐在她这性子倔强高傲的女儿不曾发现,也不愿发现。
听见母亲的话,织善不再开口,若说他受伤那夜让她初次认识他,那“未有感情不相碰”的承诺便让她信任上了他,而前日的那件事更是让她开始迷惑起来,这个男子,是否会是她乐得归依的所在?
回到郡王府后的日子清平而恬淡,除了两人更加的亲近外其他几乎不曾有过改变,彩云彩霞及家中各奴仆因睿卿态度的转变自也一起改变了的立场,每日里伺候在百阅斋的人竟也突然增加。
要知道睿卿加封为郡王后由之前的贝勒府搬进了如今的郡王府,而这个百阅斋也不过是依照曾经他还是贝勒时的喜好而搭建的,虽有其名,但公务越发繁忙的睿卿又有何等闲散时间得以来此,府中奴仆的态度自然是随着主子的喜好与活动范围而设,既然连主子都很少出现的地方,自然也会人丁寥落,清平孤寂,而随着她这个“受宠”的福晋到来,百阅斋竟也成了个门庭若市的地方。
见着每日伺候在阁楼外的奴仆们,织善不知如何是好。回想起她第一次发现这琅嬛福地时的喜悦心情,即便稍显冷清了些,却是那么的安静,她如一个黑暗中的舞者,闭上双眼,不再顾忌周遭的黑暗,在这一刻她是快乐的,即便在黑暗中起舞,她也是喜悦的。如今这被太多“人气”熏染的地方,虽还是那些书,虽还是那些物,但人心却浮躁的不再如当初。
手捧着他前日由享孤斋买回的元代印刷版《离骚》织善小心的翻着,却静不下心来看。“扬灵兮未极,女婵媛兮为余太息,横流涕兮潺湲,隐思君兮陫侧。”隐思君兮陫侧,悠悠的念着《九歌》中的句子。织善情绪略飘远,从何时起,她竟开始等待他的下朝,他的回府。嘴间带着轻笑,心中却盛满了悲悯,对于命运,自己将就此妥协?缓缓合上书,她忽然觉得非常疲倦,多年的阅读与学习,给她的,不过是越发的想飞出这世俗牢笼的急切之心,却怎知自己竟陷入其中,并不可自拔。
俯与案间,织善沉沉的睡去,再醒时竟已过戌时。踱回到雅叙阁,却没有见到本应该出现的人,织善并未多想,让彩霞就在房内伺候完晚膳。由于白间情绪的作祟,内心颓败的她此时既不想看书,也不愿再刺绣或者做任何事,轩榥轻开,乍涌的冰轮悬于高空,仿佛照亮的是她内心的恐惧与惊觉。多日来,睿卿的宠溺已不知不觉让她享受其中,让她逐渐柔顺成了他身边的一只猫儿,虽还有野性,却也被驯化。
沉浸在思绪中的织善被彩云的唤门声惊醒,懒懒不想去开门,只坐在轩榥嘱咐着让交待便是,门外闷闷的传来彩云的声音“启禀福晋。王爷唤了戈丹来说,今日公务繁忙,恐无法回府,望福晋早休息,便不需等他了。”
“嗯,我知晓了。”浅浅的回答,听不出她有任何思绪的波澜。待听见门外人走远的脚步,织善才慢慢从榥上站起,悠悠叹了口气从柜上取下由娘家带来的琵琶,摭起一弦,脆声打破了黑夜的平静。不惊动他人,织善抱着琵琶走向闲水榭,那是王府的一所大花园,是睿卿最爱待的地方,她不爱去那,因那充满了睿卿的气息,而自己待在那,就如被睿卿圈养在那个大花园中的一只小兽。但却在这样的夜晚,她突然很想去那里。
依在池边,织善指尖两次连拂三弦接着以滚四弦开始自己这场月下的独演,弦声乍破之际忽然传来一到冷冽低沉的轻喝声。“谁在那!”声音虽低,却有让人为之寒栗的阴冷。
被话语中浓浓的杀意所包围,织善怔怔的杵在池边,不敢作答,也不敢有任何动作。“到底是谁,还不答话!”黑暗中冷冽的声音再度开口,随即织善看到两条欣长的身影向自己这边过来,下意识一退,背后却已是栏杆,织善惊慌着,唯恐那两道黑影是入府行窃的贼儿,如今睿卿不在府中,自己又孤身一人在此,周遭皆是汪洋一片池水,由此去出了园门要到有人际的挽风轩也需半晌的脚程,织善暗沉下心,心知若此时自己大声呼喊,不仅唤不来仆人的知晓反而会激怒了眼前人。为今之计只能在两个人还未发现自己的所在之前藏身于小庭对面的灌木丛中。思及此织善暗提一口气以她最轻的脚步向对面的草丛奔去。怎料那两人更是快速,就在自己刚出小庭一刻织善忽觉一阵疾风迎面扫来。
“善儿!”就在织善以为自己将就此死于那一掌下时突然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随即自己被人抱住并一跃而起“…睿卿…!?”惊慌间织善唤出口,“是我,别怕。”再落地,织善看清眼前人影,一则是刚才抱住自己,将自己解救与生死间的睿卿,一则便定是那一掌的主人。
抬眸冷眼对住眼前人,织善明显感觉到此人身上有着一股深沉的杀意与冷酷之情,不单是对自己,就连一旁的睿卿也不外乎。见月下神秘人原来是自己的福晋,睿卿不由松了口气,却见他的小妮子此时正无畏的直视着自己身边的弘尔祈,睿卿不由心中一笑,她这高傲漠然的性格还真是让她天不怕地不怕,连从来让人不敢接近的镇国公弘尔祈也敢不屈直视。
回首低声与弘尔祈交代几句后睿卿并不解释的将娇妻一抱而起,随即提气一跃由花园围墙而出,施展上乘轻功如猫一般在房檐上轻轻跃动,一路织善之觉自己漂浮与云霓之间,再回到地面已是在雅叙阁中,“…你。”略定下神,织善开口想问,却突的想起自己的琵琶尚滞与闲水榭内,那是在六岁时阿玛特意请苏州最有名的琴师打造,也是自己学琵琶十一年来最为珍惜的,急急回身欲往闲水榭取回。却被睿卿一把揽住了腰,“小东西想去哪里,看见我回来还不表现出你的热情。”
却不料织善回脸道“‘回来’?只怕王爷这‘回来’有点意味深长吧。”见被她识破,睿卿含笑“女人太聪明往往不好。”说着就要带她往屋内走去,“不,我的琵琶还是闲水榭里,我得去取…”织善欲甩开他的大掌,“琵琶?如今月黑风高的,你怎会去到那里弄什么琵琶?”疑问起她今夜为何会突然出现在那,并且打断了他与弘尔祈的会晤。
原来近日葛尔丹策零继位,而身为武一品的镇国公弘尔祈却在一次外出途中无端被数名来路不明的高手打伤,而睿卿自己也在宫中被突然出现欲行刺皇上的刺客砍伤,此事已让皇上与他同时怀疑起是否是葛尔丹方面欲有所动作。
今日睿卿便特意飞鸽相传以“重伤”为借口不必上朝而在暗中调差此事的弘尔祈前来王府商讨此事。怎料却在黑暗中呗她突兀的琴声打扰。“不过是夜间闲来无事,又觉天气闷热难耐终不得安寝,想起闲水榭临水而建必当舒凉,所以想去那里散散心。”织善不便多做解释,也不愿道出内心的烦闷,于是随便扯谎掩饰。
“依我看并非如此吧。”邪笑着,睿卿看着眼前秀目低敛的娇妻,这小妮子说话可从来是大胆而漠然的直视来人的,今日这态度可不似往日的她。“嗯?”织善不疑他话里有话,单纯的发问。睿卿见她少有的天真模样,不经心猿意马道“只怕是娘子今夜久等我不归,思我念我久久无法入眠,故此而去闲水榭已求心静的吧。”说笑着欲夺唇一吻,却被织善转身躲过。
“不,王爷你太“自我过奖”了。织善并未为任何人不得入眠过,以前没有,现在没有,将来更不会有。”与他的热情背道而驰的是她的冷若冰霜,想起晚间对如今的自己不屑之情,织善无法再如前几日那般,虽不迎奉他时常突如其来的吻,但也不再反抗。跟在她身后进门,睿卿只觉她在气自己今日已公务繁忙为借口不回府,而自己却明明早已身在府内的事。
将门带上,悉索着从袖中掏出一个檀木制成的小锦盒放于桌上,睿卿也是不语便径直去换下闲服只着衷衣的出来,见织善却只是低头坐于床边,不声不响,桌上那物也不曾动过,与往日虽冷淡却充满灵气的她煞是不同。
“今日这是怎么了?”坐于她的身边,修长的手指勾起她的臻首“若是府里奴才造次,你径直惩处便是,何必在次闷闷不乐,你如今可是这府中的半个主子。”以为她是受了什么气,睿卿轻问。迎上他的眼,织善直言“主子?你知我从来不愿以什么主仆来区分人……况且,我这‘主子’只怕也是做不久了。”“这话什么意思。”感觉到她今日确实不对劲,睿卿皱眉。“没事,王爷,夜深了,明日你还得早起,织善伺候你盥洗。”不敌他的问话,织善开门唤来彩云、彩霞伺候热水。
旋身回房只见睿卿正立于身后,手里拿着一物正示意自己过去,待定眼一看,确是一只十分精致的内画壶,上前细细一观,里面竟是用那蝇头小楷撰写的一首藏头诗。
“索心不待秋风力,绰约桃夭未点妆,罗裳怎敌飞镰疾,织锦缕缕盼君忆,善弄诗书唯一人。”睿卿声音略显粗噶的念道,“这只内画壶是我请奇韵轩里最有名的师傅打造的,记得,以后要带在身边。”不由分说的解掉她系在腰间的香袋,将写有藏头诗的内画壶装如锦袋中,系与她的腰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