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时光坐在椅子上,有些呆愣,空洞的目光望着离她只有三四米远的手术室,对面的女人一如印象中的楚楚可怜,坐在椅子上发着抖,她倒也算是对得起她的名字,陆时光勾起嘲讽的唇角将目光移向对面,轻声地说“秦楚,陆秉山要是有半点闪失,我就算是死也不会放过你。”声音有些沙哑和冷然,同时也带着平静。闻言,对面的女人也就是秦楚抖得更厉害了。
陆时光突然间想起十多年前,她也是像现在这样,不同的是那时候,只有她一个人坐在医院的长廊上,手里握着病危通知书,望着人来人往的过道,他们有的神色凄迷,有的满心欢喜。她不知道那个十多岁的自己为什么哭不出来,大概在那个时候她就已然明白死是对她妈妈最好的结果吧。
过道里的灯光有些惨白,照的陆时光有些睁不开眼睛,拿起手来遮住眼睛,再去看那个挂在中间的已经有些老旧和发黄了的白炽灯,呆呆的。不知过了多久,陆时光突然笑了起来。可笑着笑着就哭了起来,哭声有些凄厉和悲伤。
恍惚间听见有人在说话,她下意识的站了起来,望向源头,后知后觉的才抹了把脸,拨了拨挡在眼前的头发,一步一步稳稳当当的迎了上去。而待在一边的秦楚早已扑了上去,抓着被推出来的病床上的男人的手,无语泪先流。陆时光看着这一幕,有些可笑,继而退到墙根底,看着那个女人的即兴表演。经过喧闹的吵嚷声,陆秉山被推进了病房。
陆时光并未跟着进去,而是在外面的座椅上做了一宿,早晨起来回到酒店的房间收拾好了行李,买了点早餐,又返回了医院,站在门口,陆时光的呼吸有些重,握着门把的收益都在抖,到底还是推开门走了进去。
男人斜靠在病床上,正在费力的取被搁在床头柜上的水杯,听到声响回过头来看,看见陆时光站在门口,手里提着保温桶,眼眶瞬间就红了。赶紧低下头去不再有什么动作,陆时光走了过去,将水杯递到那人的手里,隔着手套,她能感觉到面前这个男人已经老了,记忆里修长而又干净的手现在变得干枯无比。原本盛气凌人的眸子也平添了些许凄凉与沧桑。不由得在心里生出了许多苦涩与悲哀,她记得小时候,她望着他的眸子的时候总是会很害怕,害怕的发抖。她躲在一边看着他和秦可的亲昵,心里总是充满了渴望。
男人的双鬓早已斑白,脸色也有些灰败,早已失去了昔日里的严谨和威风,陆时光抬手想去摸摸他鬓间的白发,却终究只是抬了抬手而已。
看到陆时光这样的动作,男人眼里闪过一丝痛楚“囡囡”语气里也有一些不易觉察的颤抖和哽咽。听到男人如此话语,陆时光突然间泪流满面,,他从未如此亲切的叫过她,每次叫他的时候,都是十分生硬的连名带姓的喊着她陆时光,所以她很羡慕秦可,她羡慕陆秉山总是亲昵的如视珍宝的喊着她可可,羡慕她可以得到陆秉山完完整整的父爱,而她就连一句亲切的称呼都是可望不可即的。
陆时光低着头,黑色的发丝挡着她的脸,从眼眶里溢出来的水珠尽数流进了她的嘴里,陆秉山看不见她的表情,他伸出手去拉她,却不想她退得更快。这让陆秉山伸出去的手僵在了半空,一时间,房间里的气氛尴尬的说“既然你没事了,我就先回去收拾收拾,晚上要回美国。”说完,抬起脚步,将手里的保温桶放在床头柜上,转身向门口走去。再要碰上门把的那一刻陆时光想,或许这辈子他们父女两个恐怕真的再没什么交集了吧。想到这里,陆时光的眼睛暗了暗。
“对不起。”陆秉山说。
原本打算开门离开的陆时光听到陆秉山的话突然间回过头来,眸光冷清的望着陆秉山的眼睛“对不起?你对不起什么,对不起你这个做父亲的从未爱过我一天?还是对不起你亲手逼死你明媒正娶的妻子我的母亲?更或者你对不起你欠了你女儿我一场爱情,只为成全你的养女?如果是这样,那么陆秉山,我可不可以说,我不恨你,但是想让我原谅你,这辈子都没可能。”她的声音有些尖锐,可尖锐之后只剩下了重重的悲哀与难堪。
“不是这样的,囡囡,北江他不爱你,要是爱,早就爱了,又怎会容忍一个秦可插足呢。”陆秉山有些难过,他从来都不知道她有多恨他,可是,说到底陆时光他终究是对不起的。
“陆秉山,这么多年,我怨过你,恨过你,可最后,我还是决定顺着你给我安排的路走下去,我会嫁给你想我所嫁的人,我会好好的生活,所以,陆秉山,我们两清了,你生我却没养我,可这条命终究是你给的,我感激你,至于以后,陆秉山,你就背着你那所谓的愧疚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活下去吧。”陆时光眸子幽深一片,很是清冷,说出的话一如当年他送她离开时的不卑不亢,铿锵有力。说完,拉开门走了出去,在未看陆秉山一眼,只是轻轻的合上了门。
出了房门,陆时光靠着墙壁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向医院门口走去。
良心是在一个人什么都不缺的时候,却日日夜夜折磨着他的东西。
陆时光一路向着北山走去,那里是葬着她母亲的地方,离医院不远,十分钟的路程。在临近的花店买了一束风信子。放在赵沫的墓前,墓上的女子笑靥如花,陆时光蹲了下去,轻轻的靠在墓碑的旁边闭上眼睛小声的说“妈妈,有时候我在想,我们都是不被爱的人,可是,我比你有勇气,比你有勇气活着,其实后来我偷偷的看过尸检报告,上面写着安眠药吞食过多,而不是柏阿姨所说的心脏病突发。妈妈,我要结婚了,他叫沈越,是个医生,是陆秉山给我选的。”不知道在墓前坐了多久,陆时光感到有些冷,就站了起来,取掉戴在手上的手套,左手的手掌心赫然有一个拇指大小的伤痕。“其实,我后来又回来过一次,只是他们都不知道,我远远地看着北江,看着他喝得酩酊大醉,看着他开着车满城的乱逛,看着那根树枝狠狠地插进我的手心,血一滴一滴地躺在的他的脸上,那时候我一点都不怕,真的一点都不怕,我想着一只手换来我爱的人的一只眼睛,倒也不亏。后来,我才知道,我失去了做菜的能力,画画的能力,失去了我的梦想,失去了这么多年唯一陪着我的东西。”
陆时光第一次遇到北江的时候,她才十九岁。
她记得那天的天空很干净,偶尔只有一两片云飘过,她抱着画板在篮球场写生,而北江则抱着篮球从她身边经过,她下意识的叫住了他,“嘿,你好,我叫陆时光。”多年后,无论是在梦里,还是在现实里这一幕好像是被定格了一样,无论怎么回忆,她都想不起来他们最初的相遇到底是怎样的。只知道从那之后她的生命里有一个叫做北江的人,就那么无缘无故的,毫无预兆的闯了进来。
北江,是体育生出身,可是他的学习成绩也不差,反倒是在北江的光环下显得陆时光很是逊色,为此,北江还抽出许多时间陪她去图书馆呆着,陆时光的画板上也多是北江的画像。明眼人都看出了二人关系的微妙,倒是他们自己没有察觉。
天气有些冷,陆时光刚从医院赶过来,手里还提着药,北江打电话说有急事,她挂了电话就赶紧过来了,也不知道是何事,不知道过了多久,久到连四周的灯都亮了,他还没来。陆时光有些无奈,她是属于被放鸽子了么?只能向宿舍走去,隐隐约约听见有人喊她,仔细听又好像没人,真是搞不懂
“陆时光……”不对,还是有人在叫她,她停下脚步,转过身去,发现北江气喘吁吁地向他跑来,“抱歉,实在抱歉。那个无良的司机竟然为了油钱,把我扔在了广场那里……”陆时光看着眼前满头大汗的北江,感到既气又好笑:“找我什么事啊,电话里不能说吗,还非得我过来。”“当然是大事,呐,限量版的画册,我拖了好多关系才给你找的。”一听到限量版的画册,陆时光连忙把药品塞到北江手里,一把夺了北江手里的画册,翻开看,越看越喜欢,高兴的好像一个得了糖的孩子,最后竟忍不住踮起脚亲了一下北江的唇角,继续低下头去看,独留北江伸手摸被亲过的唇角发呆。
那晚好像只是一个投进了大海的石子,只在当时掀起了阵阵涟漪,之后便没了消息,二人还是像之前一样相处着,什么都未改变。他会和她一起在画室里熬夜,帮她收拾画笔,她也会在篮球场上为他呐喊助威。
他陪着她走过落满了红色枫叶的长街,走过到处铺满银色的雪的学校,可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开始躲着她,而在那段时间里,她的父亲也开始频繁地找她,那时候她总是在想没关系的,她还有北江,可是,当秦可挽着他回家来吃饭的时候她才觉得自己有多么的可笑和讽刺。她就那样靠在二楼的栏杆上看着他,她的父亲,秦楚还有秦可一家四口其乐融融。她想听他的解释,才发现自己根本没有那个立场,紧接着,她的父亲就安排人送她出国,她连见他的一次机会都没有,站在机场里她望着她的父亲哭着说:“求求你,让我再见见他,就一面,一面好不好?。”可是,当她一次又一次的打他的电话,却一直是无法接通地时候,她突然有些恨了。她恨秦可,恨秦楚,恨陆秉山,更恨自己。“陆秉山,我陆时光发誓,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她恨恨的看着她的父亲,从未爱过她的,逼死她母亲的男人。
她不知道她是怎样登上去美国的飞机的,在美国的很长一段时间,她过得都是浑浑噩噩的,不知道是何年何月,突然有一天,她猛地清醒了过来,以最快的速度买了回国的机票,她看着北江在酒吧里买醉,看着他开着车满城乱跑,直到有一次他喝醉了酒,开着车撞到了树上,她所能做的仅仅只是救下他的一只眼睛,她眼睁睁的看着那根干枯的树枝插进了她的手心,她想,其实一只手换来她最爱人的一只眼睛到也不亏,然后她费力的爬了起来吻了吻他的眼睑,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打了急救电话,然后跌跌撞撞地离开,徒留她的血在他的脸上弥漫。陆时光向着光站着,抬起手看着手心里的那个血窟窿,北江,你这辈子欠了我陆时光两次,一次是爱情,一次是眼睛,最好的报答就是让我活在你心里吧,这余生啊,真的是太长了。
陆时光向前伏下,摸了摸墓碑上的照片,之后站直身子,鞠了一躬,戴好手套后就径直离去了,再没回头。
陆时光不知道她离开之后,有个人从一边的墙后面走了出来,是一个年轻男人,穿着白色的衬衫和黑色的长裤,狭长的眼睛有些发红,望着陆时光离开的方向慢慢的蹲了下去,其实他真的很喜欢她,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最后会变成这样,他只是秦可的表哥,因为她过生日,受邀去她家做客,可当他看到她站在二楼栏杆上的那一刻时,他就知道什么都完了,她眼里的震惊与绝望深深的刺在了他的心上,本打算在用餐结束后给她解释,却不成想朋友打电话说训练队的人出事了在医院,让他赶紧过去,这一去就是三天,等他再回来找她时,发现已经来不及了,他看着陆秉山居高临下的说:“她出国了,她认为你和秦可在一起。”就那么一句话,把他的自尊摧毁的分毫不剩,陆秉山是谁啊,怪不得秦可会邀请他参加她的生日还是去她的家里。很久他才听到自己嘶哑着嗓子说:“这样啊,也好。”
后来他出了车祸,在医院醒来后,有人说是一个女人打的电话,他的直觉告诉他是陆时光,可他还是找不到她。
原来这个世界真的很大啊!大到他再也找不到她了,真是可悲!
几个月后,在陆时光的婚礼上有人送来了一个木盒子,盒子里装着一张照片,照片上仅是一串在雪地里的脚印。照片的后面写着一句话:“后来,我踏过山,越过海,可终究再未遇到过一个可以像你一样爱我的人。”陆时光看到照片的时候只是笑了笑,捏在手里,拿着打火机点燃,看着它一点一点的化为灰烬。
一个人往往要死两次:不再爱,不再被爱。
陆时光死了几次,她不知道,也不想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