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胡子一头长头发,一脸大胡子,穿套有无数口袋的灰色登山服,背着个时髦的摄像机,东拍一张,西拍一张,慢慢靠上青皮那幢楼房。
“老人家,我是个拍照的记者,要口水喝喝不要紧吧?”说着,递上十块人民币。
老人看看,没去拿钱,倒进了厨房。片刻间,杨胡子把一碗水喝得个精光,把十块钱塞进老人口袋里。
“what kind of person are you?”青皮听到外面有生人说话,马上走出客厅用英语问,一只手放在手枪上。
杨胡子哈哈一笑,说:“I am from Joint Pharmaceutical Company。中国人和中国人说话用什么英语?你那英语带点儿缅甸土味儿,不算正规的伦敦腔,流行世界的英语有两种,一是伦敦,一是纽约,连华盛顿英语也算不上正规,联合国规定,世界流行语言是四种,中、俄、法、英,不谈这个了,我嘛,黄皮肤黑眼晴中国人,多重国籍,中国的,新加坡的,马来西亚的,文莱的,印尼的,我都有护照,严格的讲,我是个跑腿儿要饭的,谁给钱,就给谁做事,工钱还不能少。对了,杜威先生要我去膨肚皮那里一趟,一听这名字吓坏了,膨肚皮?那人肚皮一定很大,胃口也就大,能去吗?钱先生,你说是不是?还是钱先生名字好,钱德财,钱就是财,财就是钱,我到了这里就发财喽──”杨胡子仰天海笑一阵,青皮也笑了。
“先生弄错了,他不叫膨肚皮,叫,蓬皮杜,和我同行。”
“管他呢,差不多。对了,最近,《联合报》要我来缅北拍几张田园风光照,还要录几段影视片,特别要录那些庙宇,所以我才先到这儿来的,一天二百新加坡元除吃住外,还要加点儿补贴,总共算起帐来,约有四百新元一天吧,广告费也得三七分,先生想不想在影视片里露露面?你这一露面,就成世界名人了。”说着,掏出几张护照,扬了扬,“要不要看看?”杨胡子说话如同爆豆子,又海笑了一阵。
“不不不,我不需要扬名,我知道,上电视做广告,是要给钱的。”青皮摇摇手,接过护照看了看就还给了杨胡子。
“我的好朋友钱先生,绝对不要钱,到播放的那天,我先打个电话给你,看我说的是不是真话?大老板钱先生,我一路走来也累了,你就不能请我到客厅里坐会儿,抽口,提提精神?”说着,把手撘青皮肩上。
“先生请,老素──”
“不,水已喝了,光喝水提不起精神来的。”说着,从屁股后口袋里,掏出一叠人民币丢在桌上。“这钱,足够抽一口的吧?”
青皮看看那一叠人民币,走近细看看那封币纸条上的人民银行红印章,马上打开了橱门,从抽斗里掏出油纸包着的东西扔台子上:“验货吧!”说着,坐椅子上掏烟。
杨胡子拿起油纸包在鼻子上焐了一阵,说:“我带回去让老板验收,验收合格的话你们能供应多少?”
“你需要多少,我就有多少。请问先生尊姓?”
“你没看清我护照上的名字?算了,那名字也是假的,干我们这一行的,从来不问姓名地址,你先生是老资格大老板了,行有行矩,店有店规,就像路边买青菜萝卜,给钱,拿货,走人,难道先生连这点儿常识也不懂?不要问了,一手交黄鱼一手交货,然后,走人,就什么事也没发生。我大概需要这么多。”杨胡子伸出一根指头。
“一百包?”
杨胡子笑翻了天。
“难不成一千?”
杨胡子笑笑,说:“暂进一吨。”杨胡子站起身,踱起方步来,“到时候,你得把货送到曼德勒附近的蒙育瓦河边,我们派人来验货,验收合格,交好条子,你们的人得马上离开,价钱嘛,我们老板的意思是这个──”杨胡子伸出两根指头。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背着冲锋枪的人慌张走了进来:“老板,大事不好,大宝小宝被──”见老板有客人,马上止住话头。
“快集合!”两人进了内间青皮大声命令,杨胡子在外间开动脑筋,看看那沙发上倒有一支冲锋枪,想想不能用,枪声会惊动路人的,站房门口看看里面那台步话机,指示灯亮了,那个背枪人连喊几声“喂”,对方就是不回答。
“狗日的杂种,又去相好的……”
“不一定,天气太潮湿,过会儿会好的,这机器过时了,老旧了。”
“钱老板,你忙,改天再来,要嘛,我先去那个膨肚皮──”
“先生稍等,来了来了。”青皮连忙走了出来。
“请问,有烟土吗?”
“有。”青皮掏钥匙开櫉门,当青皮背对着杨胡子时,胡子手臂马上锁住青皮脖子,几乎同时一把尖刀插进青皮心脏,用力铰了铰,拔出刀,把青皮推倒在地,青皮“哇”一声,杨胡子乘机又一刀插进青皮口内,铰动了几下拔出刀,转身来到房里,那个背枪人正背着房门和步话机里通话,杨胡子上前同样锁住那人脖子,又一刀,同样铰了铰,推倒在地,一脚踢翻步话机,步话机里还在不停地呼叫,杨胡子上前一步,大登山皮靴几乎把步话机踩碎了,这才走出房间。
杨胡子来到客厅,见青皮还在地上抽搐,欣赏了会儿,便不慌不忙举起摄像机拍了一阵,接着又去西头房间里拍了一阵,回到客厅后,从口袋里掏出根香烟叼嘴上。当他正要点烟时,发现那大厨旁放着两大桶汽油,他扔掉烟。此时,恰巧那个叫老素的老头走了进来,见此情景,像根木桩钉在地上,张口,一动不动。
“快离开,要烧房子了!”老头还是不走,杨胡子上前把老头推出门外,同时把一叠百元大钞塞进老头子口袋,挥挥手:“不要去拿衣服了,快走!”等老头儿走出门外,杨胡子把一只桶的盖子拧开放倒,汽油“咕咚咕咚”向外流,躺在地上的青皮几乎泡在汽油里。杨胡子拎着一桶汽油出了门,走了几步回头一看,见青皮家门外的那辆崭新的越野车油箱处有块草绿色大绒布遮住,“里面放了什么宝贝,还要用绒布遮住?”好奇心理让他放下手里的油桶,提起那块绒布觉得很沉,顿时明白了,这是细钢丝织成的,为的是保护油箱不被子弹击穿。杨胡子没迟疑,连同尼龙吸盘挂钩摘了下来,叠好,扛肩上,拎起汽油桶向西南方向慢慢走去。走了不足五十米又放下汽油桶和防弹布重新回到楼房前,扯了把干草,点着,扔进客厅里关上大门。“轰”一声,倾刻间大厅里燃起大火,杨胡子看了一阵,又不慌不忙重新回到那油桶边,点上支烟,吸了两口,看了一阵,这才提起桶──这可急坏了两百多公尺外,四只眼睛盯盯看着的朱明瑛和古彩萍。
朱明瑛拍拍胸口,两只手接过杨胡子手中的大桶也没能再提起来。古彩萍叫了声“爸”,去接那块钢丝绒布,钢丝绒布也沉,古彩萍连同钢丝绒布一起倒在地上,杨胡子微微一笑,一手抓起钢丝绒布,一手提汽油桶向越野车走去。
一切都搞停当了,杨胡子细细把那个大胡子和长假发摘了下来,放到汽车方向盘前台上,又从包里拿出一套衣服和条毛巾,说:“等会儿,我洗个脸换个衣服就来。”
“动作快一点儿!没其它地方洗脸了,偏偏选中这里?”朱明瑛不满,发动了汽车。又过了一阵,杨胡子换了一套新衣服,夹着换下的衣服,又点上一支烟,站着,看看那己烧着正在不断爆炸的楼房后向汽车走去,远处还有不少人在看,朱明瑛以为他这一次要上车了,哪知道,杨胡子慢吞吞拿起摄像机选了个地方拍摄起来,直到把支烟抽完扔掉烟头后,才又慢慢回到副驾驶座位上。
“看风景哪?是时候吗?你这人真是的。”朱明瑛赌气地把越野车开始走了。
“是好看,我一手制造的焰火和炮竹,哪能不欣赏一下效果呢,效果挺好!彩萍,把大包旁小口袋里的酒瓶子给我拿来。”杨胡子喝了一口,咂咂嘴,又说,“便宜了青皮,还免费给他来了个火葬,蛮好把他扔进树林子里喂野狗的。”
“那就把车开回去好了。”朱明瑛一脸嘲讽。
“就不啦,要是那样,不叫火中取栗,而是火中抢尸,没意思。”杨胡子哈哈一笑。看着公公这么沉着淡定,古彩萍不禁流下泪水。
犯罪总是以惩罚得到补偿,只有处罚才能使犯罪得到偿还!
八
“大爷,是走来的公路,还是走另一条旧路。”
“哪条路好走?”
“当然是来的那条路,是新路嘛!”
“那就走新路。”
“就怕青皮的人拦路──”
“没那么快,他们是神仙啊?”
“不一定啊,大爷,他们有好多人家就住在这条路两边。”
“不要紧的,还是那句老话,兵来将挡。明瑛姑娘,想问句不该问的话,你既然和青皮同居了一段时间,为什么不乘机杀了他的呢?”
“能杀吗?一杀,我奶奶,我舅舅,我叔叔他们都没命了,青皮曾当着我的面说过这话,青皮有句口头禅,白粉市场上没有朋友,只有对手,他们连仇家吃奶的孩子都不放过,他这话绝对是真实的,西凤镇上人人都知道。这次杀了青皮,他们的人,根本就不会联想到我身上。”
“青皮足够残忍的,这叫株连九族。不过,明瑛姑娘,那个跟在你身后去钲上买东西的──”
“不要紧,那是个嗜酒如命的小喽罗,虽说是青皮的贴身警卫之一,但他在青皮面前说话不响,他也不会怀疑到我身上来的,反倒成了我不在现场的证人。”朱明瑛笑了。
走了不足二十分钟吧,古彩萍问:“爸,我们这是回国内?”
杨胡子点点头。
“爸,能不能迟两天回国内,去找找佳佳?”
朱明瑛听后,侧头看了一眼杨胡子,杨胡子深深叹了一口气,又慢慢吐了出来,好半天才说:“不用了,找到佳佳了。”说着,把头低下,闭上眼睛。
“真的,佳佳在哪里?”古彩萍一喜。
“在大包里。”杨胡子冷冷说
“在包里?”古彩萍看看杨胡子,不由自主地拉开包的拉链,映入她眼帘的是一只红色风凉皮鞋!
“爸,佳佳她──”
杨胡子沉重点点头,古彩萍双手捧着那只皮鞋焐心口,嚎啕大哭!朱明瑛也不时抹泪水,就这么过了好一阵子。
“佳佳骨灰在那个白色袋子里。”杨胡子痛心地说。古彩萍听后,拿出那只白色袋子一摸,还有点暖和,古彩萍昏了过去。
“大爷,你开会儿车吧,我去后座。”车停了。朱明瑛紧紧搂住古彩萍也无话可说。
车子又行了半个多小时,古彩萍一直在抽泣,杨胡子冷冷说:“哭吧,哭个够!快到关口,不准哭,而是拿起枪准备战斗,化悲痛为力量,为佳佳报仇雪恨时候到了!欠债的还钱,杀人的抵命,天经地义!他青皮糟蹋、杀死我一个孙女儿,我已杀死了他们三个,若碰上他们的人,我还要杀,直到把这些人渣通通杀光!”
古彩萍说:“爸,是我不好,是我带她去买翡翠手链的,以后,我活着也没意思,会痛苦一辈子的。爸,你就让我去死吧,去陪陪佳佳吧,她还小,不会自己照应自己。”几句话,古彩萍抽抽泣泣说了好一阵子。
杨胡子想了片刻,说:“去玩,去买点东西,去看看外面的世界,长长见识,丰富知识,这,没有错,我多少懂得佳佳的性格,这回去缅甸,这里面有你的因素,更有佳佳的因素,事已如此,怨恨谁,指责谁,都没用。至于说到死,如果佳佳能活过来,我倒可以考虑,可佳佳活不过来呀!你,错就错在,去错了地方,走错了路线。我如果从异国他乡又带回个亲人的骨灰,那种难受心情你应该能想象到、体会到。”
一阵沉默。
“爸,过了关卡,回到国内,你就让我回娘家吧,我无脸再回南通,因为,我身子是不干净的。”
“你能这样认识是好的,我来的路上不可能不想到这一点,但是,我还是来了,坚定不移地来了,毫不犹豫地来了。你意外受了伤害,那不是你的错,人有羞耻之心是非常不容易的,我杨某人,决不会在你伤口上再撒一把盐,你要雪耻,雪恨,机会就在眼前,到时就看你的了。”过了一会儿,杨胡子又说,“去问问明瑛姑娘吧,她全家人都被青皮杀了,只剩她一个,但她没倒下,毫不犹豫地、骑了辆嘉陵,吹了几个小时的风,还淋了一场暴雨拿起了枪,她就是你的榜样!大丈夫能屈能伸,我杨某人看人,总是向前看,看主体,看本质,决不会在小事上纠缠不休。彩萍,把那只摄像机打开看看吧,看看佳佳,看看那两个宝的下场,或许对你治伤有好处。”
在朱明瑛的帮助下,两人看起录像,当彩萍看到佳佳遗体时,古彩萍又一阵嚎哭,陷入无限痛苦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