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暖回到道观,听得正厅里传来整齐的木鱼声。
糟了,在做晚课,不要,千万不要被发现。
她蹑手蹑脚,想要神不知鬼不觉走进去,不小心踢到门口的花盆,忍不住“哎呀”一声。
于是,十几双眼睛“刷刷”看过来。
“那个,那个,我上茅厕。”香暖笑笑,想糊弄过去。
“香暖,过来。”胡子白白的张道长叫了。
“哦。”香暖不情愿地走过去。
一进去,就是一场批斗大会,以志坚为首的委员,就香暖念经打瞌睡,吃完饭不收拾厨房,玩得误了晚课等等罪行,进行了强烈的控诉。
香暖也对自己的错误,做了声泪俱下的深刻反省。
真是闻者伤心,见者流泪。
眼看就要糊弄过去,志坚赛过猎犬的鼻子又抽动了:“怎么有肉味?你,是不是偷偷吃肉了。”
“没有,当然没有。”香暖拍着胸脯,道:“徒儿谨记节日吃素的规定,怎么可能犯那种对不起祖师爷的低级错误,我可以对天起誓……”
话还没说完。“啪。”一小块烤熟的兔肉,随着她的动作,从怀里掉出来。
众人面面相觑。
于是,会议决定,把“侍灯”和“侍香”这一重要工作,交给香暖。
所谓“侍灯”“侍香”,就是斋醮这天,大殿里供着许多灯和香,需要有人整晚不睡,添油添香,灯和香都不能灭。灭了,就是对祖师爷的不恭敬。
待众人休息后,香暖一个人坐在蒲团上,百思不得其解。
她吃肉,从来就没有剩的,恨不得骨头都嚼碎,自己身上那块,是从哪里来的?真是见鬼了。
她正思索着。
正殿里一阵邪风,吹得神像前的蜡烛一闪一闪。
香暖忙用手护住。见手里的蜡烛不闪,刚露出点笑意,另一边的蜡烛也是奄奄一息。
确认一圈,门窗都关好了。风却越来越邪性。护住这个,那个就要被吹灭。
香暖跑来跑去,吃进去的兔子肉,很快都消化完了。坐在地上,气喘吁吁。
“哈哈哈”空旷的殿里响起笑声。
作为一个见过世面的人,香暖意识到,有人,不,鬼在捉弄她。
大难临头,保命要紧。她一边念辟邪咒,一边偷偷摸摸往门口移动。
“咚”地一声,殿后传来熟悉的声音:“你过来。”
香暖惊得结巴了,道:“我,我不过去,你是什么东西?”
“你这布的什么圈儿?“那熟悉的声音里透出焦躁。
香暖听出声音是从师兄们布置的“锁魂阵”里传出,放下心来,走过去一看,原来是白天吃兔子肉的少年。
那锁魂阵,二十八个铜钱依照方位布置,又有符篆贴在四周,用来困住阴魂之类的。不过是师兄们游戏之作,没想到真能发挥作用。
香暖也因此意识到,面前这个少年,恐怕不是人。
“你不是人?你是妖怪?还是鬼?”她蹲下来,好奇地打量少年。
少年“哼”了一声,转过头去不看她。
香暖笑得满脸桃花儿开:“嘿,我看你是搞不清楚自己的处境。不管你是什么,这个圈,没有我,可是出不来的。让我师父和师兄看到你,一定起阵法灭了你,连个渣都剩不下。”
少年转过脸来,表情有些融化了。
香暖好整以暇地继续说:“我给你分析分析,你现在唯一的出路,就是讨好我,我心情好了,或许、可能、几乎会放你出来。”
她见少年不说话,小嘴巴巴地,说个不停:“首先,快问快答。你不是人,那是什么?”
少年见瞒不过她,只好说出他是天生天养的葫芦精。
“葫芦也能成精,那你变葫芦给我看看。”
少年坐在地上,抱着膝盖,转过脸,哼了一声。
香暖又问:“那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总算转过头,语气里带着骄傲,说:“孙小圣!”
原来他游历凡间,仰慕孙大圣神武不凡的事迹,就给自己起了这样一个名字。
香暖连连摇头:“你学石头里蹦出的孙大圣,也没什么。但这名字也太奇怪了。对,我给你改一个吧。不收钱,你也不用谢我。做好事不留名,是我的本性。”
少年从没见过脸皮这么厚的人,忍不住道:“你有病啊,改我名字干什么?”
香暖完全不理会他,搜肠刮肚,绞尽脑汁,一拍头道:“燕草如碧丝,秦桑低绿枝。我素来爱这两句词,你就叫秦桑好了。”
“丧什么,听着跟死人一样。难听死了!“少年举双手抗议。
香暖想想,是时候给这个没文化的葫芦精普及下,博大精深的中华文化了,她清清嗓子,煞有其事地说:”我告诉你,燕草是一种草,秦桑嘛。“
完了完了,这词啥意思,忘了。平时不努力,装逼遭雷劈。
她大手一挥,道:”不要在意那些细节,总之,这名字好,有助于你修行,让你早日从小葫芦修成大葫芦。“
”什么破名字,我不喜欢,我的名字跟你有什么关系!“少年不开心地说。
”我就要改,我不单改,我还要不停地叫,秦桑,秦桑,秦桑……“香暖不停地喊着。
少年真想伸手捂住她的嘴,奈何人在圈中,力不从心。
香暖突然想起,恍然大悟:“哦,我身上掉出来的兔子肉,是你搞的鬼。”
“是又怎么样,你就看看你给剪的什么头发!”少年指着仿佛被狗啃过,长长短短、乱七八糟的头发,气呼呼地说。
香暖看了他气呼呼的模样,反而哈哈大笑。好不容易忍住笑,还要打趣:“我不难为你了,只要你肯跳个舞,我就放你出来。”
少年皱着眉,不肯理她。
“跳一个,跳嘛,我给你打个样。”说着,香暖自顾自跳起来,热情奔放的舞姿配上她惊悚的歌声,真是一道美丽风景线。
少年恨不得此刻瞎了、聋了,也不要受这份折磨。
古语有云,乐极生悲。
香暖那群魔乱舞的动作,不小心踢飞了“锁魂阵”边上的铜钱,阵法失灵,少年出来了!
此刻,少年如山般站在香暖跟前,稳稳当当,眼中有火。
香暖瑟缩着坐在地上,一脸悔恨。
古人又云,莫装逼!
少年刚伸出手,香暖一把抓住,上下摇晃:“你好,你好,我叫香暖,认识你很高兴。从今天起,我们就是朋友了。友谊天长地久。”
少年被她叽里咕噜的话,都绕晕了。
香暖又殷勤地送他走:“天色已晚,早点回家,妈妈会担心的。”
“不是,我还有……”
“我懂,都在心里,再见!”
这一番话下来,少年就晕晕乎乎回了家——地府。
阴冷的雾气,终年弥漫。无数魂魄在地府飘荡,怨灵哀叹之声,不绝于耳。
他在这里,生活了一千多年,幻化出实体,只是这一百多年的事。
躺在素日休息的石头上,枕着胳膊,闭目养神。不知怎么就想到了香暖。
孙小圣不好吗?挺好的呀。
这个疯丫头,不但把头发剪坏了,还要改名字,不理她了。
他正想着,一个亮亮的红灯笼,垂到眼帘前。
那灯笼系在一个树枝上,从弥漫的雾气里钻出来。
”小葫芦,今天地面上有什么有趣的事?“灯笼上的嘴张开,说话了。
少年早已习惯,他抱怨起来:”树爷爷,今天认识了个小丫头,非要改我的名字。“
”你把手放上来,我想看看这个丫头。“灯笼说了。
少年将手放在红灯笼上,灯笼红色的光,照进少年的眼中。
过了一会儿,灯笼开口道:”倒是个有趣的孩子。“
”什么有趣,就是讨人厌。“少年不解。
”你要找的人,我有消息了。“灯笼慢条斯理地说。
少年眼里有了光芒。
”我和你打个赌……“
灰雾迷蒙,无穷无尽。
少年眼眸,清亮纯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