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宗繁倒是无所谓,有官与无官对他来讲并无太大差别,到底他也不差这些许奉银。
唯有这杨宗茂心下是多少的不甘愿,想自己多年来跟随父亲左右周旋、苦意经营,到头来竟然不如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弟,岂不叫人笑话?任凭父亲母亲如何疏导劝慰到底意难平。
且不论众人心思如何,圣旨下到丞相府的那日可是十足十的热闹非凡,且不说前来宣旨的仪仗队伍,只说丞相府的宾客往来之贺便足以叫人连喝水的功夫都没有了。
在硬着头皮替父亲和弟弟接受道贺之时,这杨宗茂也偶然间听得了弟弟这官位得来竟有他严大人的几分功劳,亏得前几日还为他姐夫的事情忙了一阵子,风声还未消散便如此不顾情分,当真不知好歹。由于当下不好发作,杨宗茂只将这怨恨牢牢地记在了心里。
令顾州县衙上上下下兴奋不已的是临近中秋,陈大人又因顾州剿匪之事有功而接到了杨继普传达的嘉奖令,因此决定中秋月圆之夜大宴兵士和宾客,再每人多发五两银子以作嘉奖。曲原柳便早早地打听了那日为陈家供应酒菜的商贩,并以好酒之名接连十数日去那酒肆买酒喝。
因考虑稚子无辜,曲原柳便向他那方满六岁的小学生道:“序琳,你在京城外婆家可有十分要好的伙伴?”
只听陈序琳稚声稚气道:“有的,我十分喜欢与表哥一处玩耍,他有许多我没有的玩意儿。”
曲原柳便道:“那他都有什么呢?”
“嗯……他有木头做的小马车,还有木头刻的小房子和小鸟,还有很多!”
“那你想不想去找他玩一玩?”曲原柳继续挑逗道。
“想呢,可是爷爷和母亲都要我努力读书呢,怕是走不开。”陈序琳犹豫着道。
“你这段时间进益不少,也该好好放松几天了,不如你先去玩几天也好,回来之后再用功读书也不耽误,我放你的假。”曲原柳笑呵呵道。
下学之后陈序琳便向母亲殷品茹央求道:“娘,我想去京城外婆家跟表哥玩几天,上次他答应了给我做一个一模一样的木头小房子,现在定是已经做好了,我们去取来罢。”
不料殷品茹却道:“小孩子要用功读书,不要总是想着玩,这样可怎样有出息呢,你要是去了,功课定会落下的。”
“不会的,曲先生说我的功课进益不少,已经准了我的假呢。”陈序琳不满地嘟着小嘴道。
碰巧此时曲原柳向陈自尚回禀一些事务完毕而经过园子,陈序琳看见便远远地唤了声:“曲先生!”
曲原柳听见声音,便朝这边走了来,见到殷品茹先是行了礼,然后向陈序琳道:“序琳唤为师有何事?”
但见陈序琳委屈道:“我告诉母亲,先生说我的功课进益了,母亲还不相信,不同意我去外婆家玩。”
曲原柳听完便呵呵笑道:“少夫人,序琳这段时间确实进益不少,况且古人有云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多出去见识见识终是好事。如是少夫人决定去京城的话,曲某也想烦请少夫人为曲某捎回两块章其域制的好墨。”
却听殷品茹道:“曲先生难得让我们办件事,本不应辞,只是眼下我正帮着公公整理研究那江家的刺绣,方有些眉目,宫里又催得紧,丞相大人也因这事多有怪罪,故而眼下实在是抽不得身出去,待这绣坊开始运转了,我定加倍奉上,还望先生恕罪。”
曲原柳闻听此言,又想起念奴和江灏的事情,心中顿时一股热火沸腾,却压抑住只拱手笑道:“无妨无妨,因今日序琳提起他表哥与他的情意,想要去外婆家一聚,我才有了这个念想,倒是不急,日后也是一样的,那曲某先行告辞了。”说罢,便抽身退了出来。
人事已尽,还是各安天命吧。
这些日子,各个城门进进出出的商贩和读书人也渐渐多了起来,陈自杰大人觉出异样,亦派人监视了,那些商贩不过只是本本分分地卖些土产之物,读书人也是于客栈住下之后便去买些书或是偶尔听听曲,也并无异常举动。
中秋将至,念奴也是早早的就放出消息,道是欲与众宾客于八月十六日一同观赏近郊旖梦榭,游赏秋日景象。那旖梦榭原是前朝一位达官显贵因酷爱这山中秋色,便命人于这山水之间以半世积蓄造就了这连绵数百步的亭台长廊,直至今日,已成为富贵才子或贫寒书生的感怀天地之所。因这山中生着漫山遍野的木芙蓉,中秋之时花开正盛,且这山中幽静,又与大道隔了数百丈远的悠远水域,欲要赴此亭台,只能乘着船儿涉水过去,便又多了几分曲折意趣。
众人一听念奴要于旖梦榭宴请宾客,纷纷前来花间袖报名并递上赴宴所需银两,芙影与翠鸣粗略一算,竟有数十人之多,这几日空余时间,念奴便与姑娘丫头们着手准备几日后的宴会了。
只见这几日花间袖里里外外上上下下,扎花灯的扎花灯,打缨络的打缨络,裁帷幔的裁帷幔,好不热闹,有相熟的客人寻了来,姑娘们也只嬉笑打趣着请来帮忙,有喜好玩笑客人便佯装嗔怪着离去了,姑娘们一见状,忙上去拉住客人衣袖引到房内去吃酒听曲。也有客人竟真的坐下来帮忙,忙一阵子后直管姑娘们讨茶吃,倒闹得一团和气。
中秋那日,念奴他们倒是实实在在轻松了一日,因众多公子员外们都回家团圆去了,念奴她们便摆了几张桌子,自己人先于瑾瑜台中赏月抚琴欢乐一场,又有人略吃多了酒,回房间胡乱的睡下了,其他人玩至子出一刻,便也散了。
中秋佳节月儿明,顾州的万家百姓都笼罩在一片祥和欢庆之中。陈自尚与陈自杰有感于这半年来的太平安康,便摆了满满百余桌的好菜,命兵士们痛快地享用一番,又道每桌皆配两坛好酒,命兵士们可以适当喝些,但万万不可多饮误事,兵士们又提前得了赏赐银两,无不欢欣鼓舞,拍手称快。
自然,这曲原柳身为陈大人的师爷,在剿匪工作中也立下了赫赫功劳,亦在受邀之列,再三道谢之后,便从容赴宴而去。因曲原柳是个读书人,不喜与兵士们直接面对,便被安排在了厅内的一桌。
酉时二刻后,渐渐开始上客了,陈家上上下下也开始忙碌起来了。因从未举办过如此大规模的宴会,皆显得有些手忙脚乱。
曲原柳略略扫一眼,这厅内宾客有他见过的,也有他没见过的,想来也都是这陈自尚兄弟俩的心腹,因而才能奉为座上宾。这些人因皆听说过曲原柳的大名。纷纷过来奉承巴结一番,曲原柳因想着已无必要结识他们,便淡淡地回应了,那起人还只道是这风流才子心性高傲。
陈自尚家的管家张叔负责这次宴会的调度指挥,就在这厅内的西暖阁内守着满满一桌子的花名册和账簿仔细查验。这时,一个小厮进去汇报:“张叔,酒已送来了,什么时候摆上去?”
张叔道:“菜一上齐了就摆上去,再催一下厨房,抓紧时间上菜要紧。”小厮应承之后便退了下去。
曲原柳心中笑笑,看看这满桌子的菜只觉得有些可惜。一刻钟的功夫,只听传菜的小厮拉长了声调道:“菜已上齐,摆酒!”
因这厅内皆属贵宾,故而每桌又多上了一坛酒,酒一上来,便被众人兴高采烈地启了封,又纷纷就着这飘散开来的香气闻了又闻,连声直道好酒,然后便倒了满满一酒壶,复又将众人面前的酒杯一一斟满,全部斟完之后,众人便相互客套谦让着举起了酒杯。
只见曲原柳也随大家举起酒杯,刚举起还未说话,便见他突然手捂着肚子道:“不好意思,诸位相公,曲某因昨日贪嘴,吃了两块藏着的寒瓜,不想却……真是扫了大家的兴,诸位慢用,曲某先出去一趟……”言罢便捂着肚子跑出去了。这众宾客皆呵呵地笑着,只听有人道:“不想这才名显著的大才子曲原柳也有如此狼狈的时候……”此言一出,又引得众人一片哄笑。
只见他由茅房出来之后便趁着热闹去后院遛了一趟,发觉兵士们都在放开了饮酒吃菜,遂趁着无人注意将后门的门闩拔开了,然后便放心地由西侧门出去了。
刚一出来便碰上了守在西侧门外不远处做了菜贩打扮的潜虎山的三首领赵霆宇,赵霆宇一见他便拉住他的胳膊道:“可妥当了?”
曲原柳不堪受他如此之举,便想一把将胳膊扯出来,却不想他的力气实在不足与赵霆宇抗衡,挣扎几次却仍被赵霆宇牢牢的攥在手中,便只得作罢,没好气道:“我文承阅出马,那还会有错吗?现在酒席方开,你们且先等他个两三刻钟,待里面没甚动静了再进去,岂不便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