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念奴又为一进门的正殿取名为瑾瑜台,为自己的楼阁取名璇玑楼,楼下的厅堂取名为碧寒厅,又令众姑娘分别为自己的房间屋舍取了名字,一并书写了交与芙影拿去制匾。
因芙影追加了不少银两,故而原本需要两个月才能完成的花间袖匾额竟只需三日便完工送来了,且精雕细琢一点瑕疵也挑他不出。
正在念奴与翠鸣看着两个小厮挂匾额之时,念奴一个回头,竟看见了江灏的身影,便失魂一般追了过去。
在将要追上那身影之际,念奴站下脚步满眼热泪地轻唤了一句:“江灏。”那身影却忽地站住,然后转回头来,定定地看着眼前这个仪态尽失的女子。
这男子听见后面有人唤了一声,虽然并没有听真切,却觉出那声音似是深情无处掩藏,便不由得停下脚步。那一瞬间,念奴只觉得万物都静止了,只剩自己那满腔情意。可是当那身影完全回过来之时,她才发现这并不是江灏,眉眼唇鼻无一处似江灏那般,只是背影十分相似而已。然后泪水便止不住地一簇簇滚落下来。
身后芙影的脚步声急促地传来:“姑娘,你怎么倒走了,方才你说右边低了,亦昭与林羽便向上挪了些许,你去看看可还合适?”
念奴赶紧以袖口轻拭了泪水,然后回头向芙影道:“且容我先去看看再定夺。”然后便与芙影一起回去了。只留这公子依旧呆在原地心下想着,她方才在叫谁的名字,定是将我认错了。这女子究竟是谁,如此美艳,却又如此悲怆。
这日是六月二十四日观莲节,由于往来花间袖的客人过多而导致了整整一条街都拥挤异常。因这花间袖几日前就放出消息,凡是这日带着一枝荷花并一曲词作而来的客人,均可得到花间袖念奴姑娘所赠的纹银二两。再由念奴姑娘根据个人喜好择出上佳的一百首,于大门外张榜贴出这一百人姓名,这百人将被邀请参加次日的全荷花宴。
这消息一出,便轰动了京城,众员外公子们皆知这花间袖的念奴姑娘便是为丞相大人贺寿的那位才艺超绝的女子,一时间纷纷跃跃欲试。
于是,这京城之中的读书相公们几乎十之八九都来凑这热闹了,虽说这京城繁华万千,可这念奴姑娘如此之雅兴,却是罕见,多半者不为银两,只为热闹。当然也有落魄秀才为生计考虑而来的,又得了银两,又博了声名,何乐而不为。
一时间,花间袖的名声在京城已是人尽皆知。也有不少那早已占得一席之地的妓馆派人打探情况,想看一看究竟是何等人物,能有如此巧的法子,摆得如此大的阵仗。
念奴这一日并不曾直接露面,而是坐在了二楼的银红纱窗前,静静看着楼下街巷里无止歇的熙熙攘攘、川流不息,然后不自觉又看向了昨日那公子所站立的位置,他的身影体态与江灏是何其相似!只不过终究不是他,也幸而不是他,就算江灏真的就站着那里,此刻,怕也不敢去面对了吧。
江灏到底是回不来了。念奴不觉再次潸然泪下,这两年来,他竟然一次都没有出现在她的魂梦之中,哪怕是让她远远地看上一眼也好。想必是人死之后,真的泉下无知。
思及伤心之处,念奴恍恍惚惚地去取来了江灏的那只腰带,由于跋涉迁徙,它已被收在了念奴最宝贝的那只木兰箱子的最里层,念奴一直清楚地记得它的位置,只见她挪开阻碍在外面的一只箱子,将那木兰箱子拉了出来,轻轻打开那只盖子,将里面一应衣物翻出,便现出了那只腰带。念奴双手将它捧了出来,细细地打量着上面绣的异常精致的麒麟纹饰。
翠鸣与芙影依旧在瑾瑜台内忙的不可开交,方才半日,瑾瑜台内已是四处插满了品相各异的荷花,因是要保存这些花瓣的水分和口感,念奴嘱咐她们准备了这许许多多的瓶子和精巧的水缸,并以淡淡的盐水装至过半,将荷花连梗插进水中。
忙至夜色渐浓,花间袖才勉强清了客关了门。翠鸣她们几个丫头忙抓起一只茶杯胡乱灌了几杯水进肚,喉咙终不那么干了。
芙影让其他丫头先整理着瑾瑜台的杂物和那些客人送来的词作,自己先回房去看看念奴,这几乎一日未见她了,似乎是昨晚睡下之时便有些不痛快,偏偏这一日念奴又不让人陪她,为她们每人都安排了满满的事情来做。
回到房间的时候,芙影先是直接去了内间,发觉念奴搂着一只满镶金箔的正午牡丹图样的女儿香的匣子依靠在床上睡着了。芙影悄悄拿过那只匣子,打开一看,原来这匣子里除了一对雕刻鸾凤和鸣的玉石之外,还有江灏公子的那只腰带,还有那支凤钗,怪不得这两日情绪不高,原来是在思念江公子,既是已睡着,便由她睡一会吧,昨晚便没有睡好的。
芙影恐她醒来看见这腰带又睹物思人、黯然神伤,便将这匣子收在了书房柜子的最里层,轻易寻不到的地方,然后方又至一侧屋内将念奴翻开的箱子一一整理好。
次日巳时,翠鸣便将昨夜念奴书写好的,认真择出的百曲词作者姓名的晶红色榜文张贴在了花间袖的门口。一早便有公子们悠闲地等在了门口,或三五一群地议论着什么,或独自默然地观赏着花间袖朱色大门上的装饰点缀,待到榜文一出,便都闲闲地围了过去,一番仔细辨认之后,或击掌而庆或摇头叹息,不一而足。
名登榜上者皆由书雪引着至半夏处领取一只缂丝荷花香囊佩在腰间,以示词作入选,然后由之桃引着进入内院的瑾瑜台先行品茗以侯午时开宴。不消半个时辰,所邀之客皆全部落座,或论诗词之妙或品茗香之雅。
还差两刻钟将至午时,众位衣着花红柳绿,梳着低发髻的丫头们便衣袂飘然地将精制的佳肴奉了上来,一边端至案上一边细语向宾客道出所奉菜肴之名,片刻间,案上便摆满了各色令人垂涎的美味,有栗子荷花鸡、鱼茸荷花、百合莲子煨南瓜、丝竹莲花、莲藕炆花腩、脆煎藕片、软炸莲花、绿莲花香翅、花莲芋、莲叶烤鲈鱼、菩提莲香卷、九品莲花酥、卤肉荷叶饼、羽衣金莲糕、双莲雪耳羹、昙花莲子汤。众人见过的没见过的,听过的没听过的应有尽有,直教众宾客们惊喜连连。
鸿影、梦窈与容兰三人也奉念奴之命于客席间侍奉,只见梦窈着了水绿色的罗裙,容兰着了月白色的锦衣,鸿影却着了一袭抢眼的樱草色的拽地长裙,于这一片雅致之相的瑾瑜台分外显眼,所幸她的身影马上便被念奴的清雅风姿掩了下去。
在菜品上齐之后,念奴便身着一袭青白色的滚雪细纱的衣裙,衣裙之上装饰点缀的并不是寻常的丝绣,竟是以墨绘就的一幅欲因风起的蒲荷共生图,前襟及广袖之上还题着两首诗。念奴的步履行动之间,衣衫曳风而动,散发出阵阵荷花的清香,让众宾客无不惊奇。
待到念奴行至最前方与宾客相对的桌案后时,在转身的那一瞬间,众人纷纷都惊呆了,如此轻灵的身段,如此美艳的面容,当真人间难求。
尤其是一位名为云子衿的公子,更是欣喜万分,原来那天街市上遇见的姑娘竟是她!只见这云公子身着一身鸭卵青色衣衫,虽是颜色不大显眼,却见他面若春花之璨,颇有几分金玉之相。
还有杨继普家的两个公子,也都借着这个热闹之名来到了花间袖瑾瑜台,这大公子本就时常混迹于声色之地,悠然自得地欣赏着这一切,却说这小公子,因听说这念奴姑娘便是上次父亲寿辰时的那个姑娘,便说什么都不肯错过这个机会,此时见得念奴素妆的模样十分娇俏,心中不禁暗暗感叹:原本以为是个姐姐,不成想竟是个妹妹。
但见念奴款款行了礼后缓缓落座,妩媚微笑道:“念奴初入京城,虽身处似锦繁华,却亦感到梨花扫空庭的寂寥,念奴也是个喜好热闹的,金莼玉粒亦不若常与才学高深的公子们讨教一番来得欢快,还望众位公子不吝赐教。”
众公子闻听此言,纷纷感叹这念奴姑娘虽是如此美貌才高,却是毫不骄矜,甚至还有几分女儿家少有的豁然,直让众公子们暗生几许心仪之意。
只听念奴继续道:“今日我花间袖略备薄酒以供公子们于歌舞之余随意品尝,还望不介意酒菜简薄。”说罢便向翠鸣使了个颜色,翠鸣会意,便轻轻击掌而令歌舞开场,顿时这瑾瑜台便热闹了起来。
觥筹交错间,吟诗作赋的、唱词和曲的皆不觉得体统有失,一番番疏狂快意轮番上演。不知不觉间,不仅众多公子与念奴相熟了许多,众公子之间也有不少觅得了知音,一个个呼友唤朋,好不尽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