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等话音落下,齐伯便高兴地进来向卿焉二人说道:“方才宋大人出门的时候看见你们来了,就吩咐我带你进府先去夫人处坐坐,宋大人还有些公务需要处理,晚些时候再回来,顾公子,请随我来。”
卿焉映莲二人顿时喜从心生,终于皇天不负有心人,只是于外人面前,二人也不便太过喜形于色,少不得压着内心的欢欣之情。
钟亦旭见二人如此喜悦,张了张嘴却又闭上了。直到见她二人要随齐伯进得府去,方犹犹豫豫地上前一步,只听他叫住卿焉她们道:“二位暂且留步,念奴姑娘说她在水烟阁等你们。”
卿焉这才留意到方才欣喜,竟未与钟亦旭道别,于是道谢而别。映莲亦向他颔首致意道:“你且先回去吧,劳烦辛苦了这一趟。”
卿焉映莲二人随齐伯行至夫人门前停下脚步,待侍女禀报之后,方随侍女进屋。
只见屋内陈设并不多金玉器具,倒是兰香馥郁,书画琳琅,虽算不得堂皇富贵,却是雅致得很,正合卿焉的眼。卿焉进来之时,这宋夫人正捧着一本书,看似是在读书,实则心思并不在这书里。卿焉映莲二人依例向宋夫人作揖道:“学生顾瑾庭拜见宋夫人。”
宋夫人看见卿焉二人进来行礼,忙起身扶着卿焉的手臂,不禁红了眼眶,随即将情绪强压了下去,片刻之后道:“顾姑娘不必多礼,且坐下说话。”
卿焉不禁暗暗赞叹宋夫人洞察之力,明明穿的是男装,音容全改,行的也是男子之礼,宋夫人却还是看出了自己的女儿之身,索性便不隐瞒,直言道:“小女子顾卿焉,因图在外方便之故,而隐去女儿身份,还望宋夫人谅解。”
宋夫人随即微笑道:“明白。这些日子,你是受苦了,只不过……”宋夫人的脸色渐渐变得笑意全无。
卿焉原以为宋夫人不过说些宋大人公务缠身,府中事忙之类的冠冕堂皇的理由,为这些日子的拒之门外做推脱,却不想宋夫人继续道:“我家员外虽身为太守,亦有许多的无可奈何和不得已。你所求之事,并非我家员外不肯伸张,只是……此事牵涉太深,且早已不是他可以左右的情势,即便他拼尽性命,也不过是杯水车薪,于事无补。”
卿焉听到这里已是周身冰凉,毫无知觉。她竟是不知,原来事情会复杂到如此地步,连堂堂太守都无能为力。一直以来,她卿焉只以为顾、江两家只不过以生意经营为业,却不想竟是如此受制于官家。
“那我们现下该如何为好?如何才能救出江灏?”卿焉抬起目光看向宋夫人。
此时宋夫人却不回答卿焉的问话,只站起身来,缓缓踱步至画梅屏风前,又转回身微微眯起眼睛看向卿焉,一副难以隐忍姿态道:“我家员外前几日出门就是因你们两家之事而去的,不过,情形不大好……”宋夫人说到这里顿了顿,后继续道:“至于江公子,他已于十六日晚已病逝于监牢之中了……”
卿焉感觉自己是听错了,不觉猛地站起身来:“病逝?他一向体健,又怎可能忽然之间病逝?”
宋夫人道:“是,一个年纪轻轻的少年公子怎会这么轻易就病逝呢?其中必有蹊跷,可是事已既成,又能如何?”宋夫人因情急,致使声调有些尖厉,似乎是盛满了无处释怀的激烈。
“我家员外刚刚已命人悄悄前往顾州为江公子收尸了。我自知此时顾姑娘必听不进去我的劝慰,惟愿你且自珍重。”宋夫人低下声调道。
此时卿焉早已听不见宋夫人所言,满心只回荡着那句“江公子于监牢之中病逝了”,只见她失魂一般踉跄着走出宋夫人的房间。
映莲发觉卿焉已出得门去方才回过神来,她甚至不知自己刚刚听到的是什么,或者说不确定自己是否理解对了宋夫人的意思。此刻,她如惊梦方醒一般,几步追上卿焉的脚步将她扶住。
宋夫人见她主仆二人如此模样,知她们此刻已无需任何言语安慰。遇上如此之事,任他铁骨铮铮的男儿也无法承受的,更何况她这般娇弱的小女儿。可是,如今这情势,她却只能先向卿焉说这么多,日后,全凭她自己的造化了。
宋夫人深深地舒出一口气来,夫君的痛苦她如何能不明白呢,只是那又如何,他又能怎样,区区一个毫无根基的太守,纵使满腔报国之志,不还是要隐去棱角在这如云富贵、似剑权谋间苦意经营周全吗?早年间他夫妻二人初涉其中之时,已流过多少真心的眼泪,只有他们自己清楚。也并非没有商议过辞官归田,只是那又能怎样,不过彻底地我为鱼肉而已。
后来的诸多事情中他二人逐渐看得明白,权势即可伤人,又可救人,权势本身是无善恶的,不同的是掌权之人的心志。他二人虽无颜安慰自己这乌纱是为帮助治下百姓而继续戴的,却到底是为民做了一些主的。
只因这顾州江、顾两家之事盘根错节牵扯太深,远不是他一介太守能够平衡的,虽也做了些努力,但终究是无补于事。眼下这两家之事既是大局已定,他这太守大人也只能极尽合污之能事了。
映莲扶着卿焉走出几步后,忽然想起念奴的叮嘱,终于醒悟过来,便回身向宋夫人借一间客房一用。得到应允之后,依旧扶着卿焉随丫头去往客房去换上念奴送来的衣裳。映莲知道,念奴姑娘此举定有深意,还是依从为好。
帮卿焉换好衣妆之后,映莲自己也穿戴整齐,准备先与姑娘回顾州找念奴姑娘。
看看身上念奴姑娘送来的这两套衣裳,寻常的布料,并不出挑的颜色与样式,念奴姑娘为何将这置于街巷中过眼即忘,便再也寻不到的两套衣裳远道送来呢,究竟事出何因?映莲实在是想不出个究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