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影的神色顿时紧张了起来,道:“姑娘是说杨郁言会抓住这一点不放?”
“都说苦难练就智慧,经历了这么多,想必那杨郁言也该成熟了。”念奴道。
芙影道:“都怪我那日坚持不肯伤云公子性命,才有了今日的烦忧,不过……”
念奴向芙影轻轻地笑笑,然后道:“这不怪你,其实,我又于心何忍,拉他一起去死呢?在这世上,他是那般的光鲜明媚,本就不应与我有任何纠缠的。”
芙影道:“姑娘,想那云公子如此一心待你,我最大的心愿便是望你得偿所愿之后与他连理并蒂、好合百年,只是如今该怎么办?”
念奴却叹一口气道:“想他云子衿是何人,我又是什么身份,怎可同日而语?再者……如果少年相识,或许我的心境会跟现在大不一样吧,这一世,终究是太迟了……”
芙影听着念奴的这一番话,泪珠便簌簌地落了下来,许久之后才道:“姑娘,那我们现在可否解决了那杨郁言,以绝后患?”
念奴却摇摇头,然后幽幽道:“她必须活下去,用她的一生来慢慢感知她的痛苦。人这一生,实在是太长了,长到令人感觉到绝望,让染幽的单纯善良陪着她内心的绝望死寂一直走下去吧,直到那天将老、地已荒!至于我,我就要解脱了,芙影,待我死后,你就将我的尸首以火烧了吧,这样我就能化作一缕青烟随风而散,即便是死后有知,我也能魂灭魄散,再不受那轮回人世之苦。”
芙影早已哭得似个泪人一般了,哭了许久,才道:“姑娘,我已经明了你的心志,到那时,我定会随你而去,还是那句话,你活,我陪着你活,你死,我也与你一道。”
果然两日后,便传来消息,道是三朝元老岳大人拘押了云子衿。原因便是杨郁言一口咬定,那日所有宾客皆无幸免,唯独云子衿一人安然无恙,定是他做了什么手脚。
容兰闻讯便赶紧去做了证,道云子衿碰巧提前饮了一杯清凝茶,机缘巧合解了此毒,多名大夫甚至是太医都已经做出了论断,清凝茶所蕴含的多味草药相辅相承恰可解那剧毒。岳大人经多方调查取证之后,也认同容兰之言。偏偏那杨郁言一口咬定为何独独云子衿偏偏能在宴饮前饮下此茶,且听闻依照花间袖的传统,这茶每年只在正月里的时候才吃的,实在是太巧了,不得不让人怀疑,须要再仔细查证一番,彻底排除嫌疑之后才能放人。
却说云子衿的父亲云乾施,恰好也是一个凡事不避亲仇的耿直之人,事关自己的儿子,更是不会徇一丝的私情了,直焦急地等待案情大白的一日。
得知此消息之时已经是晚上了,念奴与芙影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早早地任由芙影安排着吃了些药,便睡下了,因心里打算着明日便去岳大人处自首,将云子衿换出来,心里反倒轻松许多,躺下便睡着了。
当念奴迷蒙的睁开双眼之时,却见阳光由外间西侧的窗子照射在了她平日里饮茶的那套青瓷杯上,忽而闪出一朵精巧的小花。这是什么时辰了,为何感觉这一觉睡得这样沉呢?
“芙影,现在什么时辰了,为何没有早些叫醒我?”念奴扶着头问道,只是今日不知怎的,连叫了数声也不见芙影出来,这太不寻常了。忽而,念奴心中生出一丝紧张的情绪,想到定是昨晚芙影送来的那碗汤药有问题,才令自己昏昏沉沉到睡到了现在。便赶紧坐起身来,将挂在床头衣架上的那件衣裙匆忙穿好跑了出去。
念奴先是遇到了半夏,半夏说是一大早就没有见到芙影,后来遇到容兰,容兰也说没有见到她,之后亦昭经过念奴身边也说没看见,念奴此刻的心仿佛是疯了一般,各种不好的念头在她的脑海里纵横往来,交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大网将她闷得透不过气来。
正在这时,一个小丫头进来向念奴道:“姑娘,外面有一个自称杨郁言的女子求见。”
杨郁言!念奴的心里已经是彻底地空了,道:“赶紧让她进来!”
不过片刻时间,杨郁言便进来了,但见她一身缟素,惨白枯瘦的面容益发衬得那头发乌黑沉重,云鬓仿若不堪重负一般地斜斜歪在了一旁,毫无修饰。
杨郁言一看见念奴便无声地笑了起来,然后道:“念奴姑娘,别来无恙啊?”
念奴也笑了一笑,意味深长道:“别来无恙,元夫人,时隔多日,元夫人依旧光彩照人。”
杨郁言一听见“元夫人”这个称呼,便又想起了曾被念奴玩弄于股掌之上还毫无察觉、甘之如饴的元致修,自己这一生所钟爱的夫君,想起他的惨死,心中顿时升腾起一股不可抑制的怒火,便几步冲上来想要掐住念奴的脖颈,却被念奴轻轻的一个转身躲过了,自己却因用力过猛而险些绊倒。
后来杨郁言定住脚步,也稳住心绪,向念奴缓缓道:“念奴姑娘,芙影与你当真是姐妹情深哪,为了保你与那云子衿,竟然称自己就是顾州顾卿焉,说花间袖花朝节那日的案子是自己为了报复我父亲的朋党,是她在酒中下了毒……”
此刻的念奴已经是说不出话来,最坏的预料已经实现,念奴此刻的心仿佛是被挖去了一般,生生地滴着血。
“念奴姑娘,你是否以为如此便万事大吉了,我今日便是来告诉你,虽然芙影已经不打自招,且已经畏罪自杀了,但是你却不能轻易遂愿,我也是通过芙影的招认,才想到了你究竟是谁,听说当时顾卿焉和她的丫头映莲是情同姐妹呀,既然映莲已经替她死了,那她的主子何以心安呢?所以,我已经帮你向岳大人陈了情,道那芙影根本就不是顾卿焉,有顾州识得她的一个名为石迁的裁缝为证,既然她并非顾卿焉,这一条已被推翻,那她的供词自然就不足为信了。现如今云公子依旧有最大的嫌疑,至于接下来你该如何做,便是你的事情了。虽然那裁缝必定也识得你,但是我却不会学你那般逼人太甚,是你死还是云子衿死,就由你自己来决定吧。告辞了,念奴姑娘。”
念奴看着杨郁言转身离去的背影,早已恍惚不清,这身影是自己千方百计的令她尽尝苦痛的杨郁言,还是另一个自己,那般清冷决绝。可是芙影呢,却是再也回不来了,她以为她能以自己的死换得她的太平,也或许,她只是想死在她的前面而已……
此刻花间袖中的几个小丫头在远处已经开始了窃窃私语,原来这念奴姑娘就是当年顾家的姑娘,真是没想到……
正在此时,容兰和半夏赶了过来,赶紧扶着念奴回了房间,让念奴坐在椅子上后,容兰便道:“念奴妹妹,我刚刚听小丫头说了,眼下,你一定要珍重自身,芙影既然如此打算,定是希望你能安然无恙,莫要辜负她的一片情义才好。”
念奴的思绪一下子被容兰说话的声音拉了回来,虽然没有听进去容兰都说了些什么,思绪却是回到了现实之中,只听她幽幽道:“你们都不用担心我。我出去一趟,容兰姐姐好好照看花间袖。”说着就站起身来,欲要往外走。
容兰马上拉住念奴的衣袖,道:“妹妹,我同你一道出去。”
念奴轻轻地摇一摇头,然后道:“不,事关机密,姐姐不能去,还是留在花间袖吧。”然后便走出去了。
容兰见念奴如此说,也不好再强行要求陪同了,便只伸长了脖子殷切嘱咐道:“妹妹千万保重,万事小心,早点回来……”
念奴一个人也没有坐轿子也没有乘马车,就这样径直走了出去,她轻薄的衣袖和裙角因着匆忙的脚步微微摆动间,早已是沾满尘埃。夜色渐起之时,她那纤瘦颀长的身影就如同一个魅影在那深巷之中飘忽穿行。
在念奴不知道走了多久之后,终于走到了岳大人的府衙之前,此时,这里早已是朱门紧闭了,念奴这才意识到,现在已经是晚上了,岳大人也早已回府了,至于这岳大人府上何处,念奴也是知道的,便又向岳大人府上走去,又不知多久以后,念奴终于走到了岳大人门前,却见大门前的灯笼都已熄灭了,门房的窗子也早已关闭,四下一片死寂之声。
念奴便走上前去,开始叩门,不停大叫道:“快开门,我有要事找岳大人,快开门。”半晌之后才听见门房之中传来睡意迷蒙的声音,不耐烦道:“是谁这么不长眼,半夜三更的能有什么要事!再重要的要事也要到明日府衙再说,你不休息,岳大人也不休息吗?他年事已高,怎禁得起你这般折腾!”
念奴闻言,只得回去,打定主意明日再去。于是,便开始往回走,许久之后,才走回了花间袖,却见已是大门紧闭,想来已是歌舞谢幕了吧。便由侧门叫门,出来开门的正是亦昭,他因见念奴依旧没有回来,也不敢睡下,只在这里焦急地等着。亦昭一见是念奴高兴道:“姑娘快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