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慈烺说:“出击闯贼、献贼,还不是时候。但是,京畿或是直隶的匪盗,却可以剿一剿。”
孙传庭沉吟道:“直隶连年灾荒,建奴五次入关凌虐,京畿一片残破。今年春夏又瘟疫大作,现在确实土匪横行、道路不靖。我们可以寻找一股威胁运河的土匪,予以剿灭,不仅可以练兵,还可以展示维护运河安全的能力,保障裕东钱庄的生意长期兴隆。”
朱慈烺望了孙传庭一眼,笑道:“先生思虑周全,真有宰辅之才。武能定国,文可安邦。”
这话戳中了孙传庭的心思,孙传庭不由得心情激荡了一下,定定神才说:“败军之将,不足言勇。更何况殿下千古奇才、明并日月,臣不过是萤烛微光,何足挂齿。如今唯愿秉承殿下意旨,办好差事,偶尔献策,裨补缺漏,辅佐殿下成就不世之功,微臣也算不负平生了!”
朱慈烺颔首,表示理解孙传庭的心情:一个儒家知识分子,能够在太子身边一展抱负,其实也算是难得的君臣际遇了。当然这个“君”暂时不过是“副君”而已。
思忖片刻,朱慈烺说:“运河沿线,本应该匪盗绝迹。然而有明以来,运河沿线匪盗从未停歇。现在以孤的身份,询问顺天府或直隶府县的治安情况,还不太合适。但是有个人,却能帮助孤运作。”
“谁?”
“李若琏。”
武清县位于天津卫正北,运河岸边。自从崇祯十三年来,饥荒、建奴轮番蹂躏,一片残破,民不聊生。城关西北的铁葫芦庄一带,长期盘踞着一股土匪。他们本是地方村庄里的百姓结坞自保,但是由于村坞内的权力被流氓地痞窃据把持,窝藏流窜的亡命之徒,经常四出骚扰劫掠,渐渐从抱团自保的乡民,变成祸害一方的“乡匪”。这种现象并不少见,地方官府也无力管束。
最近两年,武清县铁葫芦庄乡匪变强大了。主要是因为收服了附近十几个半民半匪的村寨,最多时能聚集一千个强壮敢战的丁壮,呼啸来去。首领李三秃在京津之间日益声名响亮。
天津巡抚冯元飏对此有所耳闻,曾几次督促武清县予以严治,只是这伙土匪与县衙门勾结严重,把劫掠周边说成“村庄械斗”,于是“严治”之令也就成了一纸空文。而且现在到处混乱,这股土匪既然不攻打官府,在一般官员眼里,也就算是疥癣之疾而已。
李三秃近日有些恼火,因为北面杜庄庄主杜眯眼不买他的帐,把他派去收钱粮的人赶了出来。杜庄之所以强硬,是有原因的。杜庄筑有坚固的坞墙,外面挖了深深的壕沟,村里有三百五十多名丁壮,夜里在坞墙上轮流巡逻。拥有这样的条件,杜眯眼当然敢于不买李三秃的帐。
杜眯眼还说:“他李三秃算什么东西,敢来打老子的主意?老子要是像他一样臭不要脸,杜庄早就是独霸一方的大庄子了。他在南边乱来老子不管,到我杜庄来折腾,老子容不了他。”
李三秃接报,气得脸就像猪肝一样,立即聚齐了手下的头目,商议如何拿下杜庄。
小头目钱一虎说:“咱们点起全部丁壮,共有一千多人,更有四十多个弓马娴熟的响马,并肩子冲上去,就把他杜庄灭了!”
另一个头目李贵反对:“杜眯眼几代都是大财主,把杜庄的坞墙修得十分坚固,有两丈多高,壕沟好几丈宽,沟里水深也有一丈多深。当初建奴经过,也没打进去,收了些钱粮就走了。咱们怎么打进去?”
钱一虎不服气:“当初建奴到杜庄边上只有五十骑兵,本来就是劫掠钱粮的,没打算打它,真要打它,还不简单!”
李贵说:“你就说咱们怎么越过那壕沟和坞墙吧!”
钱一虎呆了呆,依然嘴犟:“咱们大哥肯定有办法!”
李三秃说:“办法的确有!”
小头目们一齐问:“什么办法?”
李三秃笑了一下:“天机不可泄露。你们听老子吩咐,分头准备,明晚拿下杜庄。”
第二天晚上,阴云遮住了月亮。铁葫芦庄纠集了八百多人马,向杜庄进发。绕了一个大圈,到了杜庄北侧外两里地的杨树林,李三秃命令众人躲藏在树林侧后,等待号令。然后指使四十响马摘了马铃缓缓逼近杜庄坞墙北面大门。前面百步外,却是几个衙役打扮的人,打起火把向前进。
杜庄坞墙门头值更的喊道:“你们什么人?”
一个衙役打扮的人举起火把,照着自己的脸说:“我是县衙赵班头啊,认识你们庄主。今天出去办差,回来晚了,先到你们杜庄歇歇脚,喝口水再走。”
“你等一下,我去报一声。”墙头的人下去一个,不到一刻钟,庄主杜眯眼上了墙头,辨认了片刻,喊道:“赵老爷,大晚上路过这里,可是罕见的事儿。”
“赵班头”说:“是啊,要不是正堂老爷严令,谁愿意跑那么远受大罪,闹得又累又饿。”
杜眯眼想了想,虽然平时和这赵班头也只是泛泛之交,但是此刻他有求于自己,也不好不给面子,于是下令说:“开门,放下吊桥,让赵老爷进来。”
门吱嘎嘎开了,吊桥放了下来,“赵班头”带着几个衙役,昂然走了进来,一过门洞,身后四十响马立即拍马冲过来,向墙头射出一阵箭雨。杜眯眼一听到马蹄声就大喊道:“拉起吊桥!鸣锣警报!”随后听到弓弦急响,急忙躲避,肩头却中了一箭,身边瞬间惨叫不绝,摇辘轳拉吊桥的人被射倒。锣声刚刚敲响,那几个衙役已经冲上墙头,把敲锣的砍翻在地。
剩余的几个人要举刀抵抗,听见杜眯眼喊道:“快拉吊桥!”于是有两人扑过来摇辘轳,却又听见马蹄踏上吊桥木板的响声,辘轳再也转不动。
墙门、墙头很快被占领,火把晃动,外面大批人马汹涌而来。
庄主杜眯眼死在墙头,杜庄村巷里听到锣声涌出的丁壮们都茫然失措,没有组织,很快被铁葫芦村群匪斩杀,李三秃指挥几个小头目,分头行动,抢劫粮食财物,如遇抵抗,一刀砍死;遇到姑娘少妇,就地奸淫,整个村庄男女老少陷入惨叫与哭喊。
李贵对李三秃说:“大哥,这次闹大了,只怕杜庄的人要告官,请兵来剿。”
李三秃大声道:“怕个鸟!”立即下令:不留活口,放火烧村。
一个时辰以后,杜庄陷入一片熊熊烈火之中,铁葫芦村群匪牵着牲畜,驮着粮食,扬长而去。
武清县府衙门接到杜庄逃出的村民哭诉控告,派人前往勘查,整个衙门都受到震动,这些年乡下村庄械斗攻伐不断,像这样的屠村事件还是很罕见的。县正堂老爷聚齐官佐,商议对策,半天不知如何是好。最后决议以“村庄械斗,相互烧屠”为名上报,请求弹压。
天津巡抚衙门一时没有采取措施,李若琏已经拿到详细汇报,经过润色,向皇帝汇报了。
崇祯看了李若琏地上来的《武清县悍匪屠村惨案密报》,勃然大怒,说:“豫陕湖广沦陷于贼手,武清县邻近京畿,难道也沦陷于贼手了吗?如此聚众公然屠村,天津巡抚干什么吃的!”
李若琏说:“启禀皇上,京畿、天津卫经过建奴数次掳掠,卫所士卒损失几尽。而乡村各处,农夫、匪盗混杂,难以进剿,也是事实。”
崇祯厉声道:“难道就容忍他们横行乡里、盘踞一方、威胁漕运?”
李若琏躬身道:“对这伙悍匪,必须筹饷调兵,彻底清缴。”
听到“饷”和“兵”,崇祯冷静了一些,斟酌着说:“天津巡抚、漕运总督该着力统筹应对。”
这时,传报太子来了。
朱慈烺进来,见礼之后,说:“启禀父皇,儿臣的裕东钱庄人员路过武清,听闻一伙‘铁葫芦匪’,横行乡里,恐怕会威胁漕运。儿臣想采取得力措施,保证漕运路线安全!否则,儿臣的产业,父皇的饷源,将无从扩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