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以后,都是王鹤鸣陪着苏沉鱼晚上跑步了,跑累了,他们会坐到看台上休息,有时候默不作声,有时候随意聊几句。
“听可可说,你现在主要在医院做护理了?”
“嗯,想多留点时间,学学习。”
“你以前做那么多兼职,是家里缺钱吗?”
“你这么问,是想借钱给我吗?”
“你家里真的有困难?”
“你很关心我的家境?”
“我没想那么多。”
“真的?”
“嗯。”
“我没有家,没负担,也没牵挂。”
苏沉鱼说的时候,眼里没有忧伤,王鹤鸣看她的双眼里却满是怜惜。
“你的家人......?”
“在很远的地方,将来,我就会回去,再见到他们。”
“什么时候?”王鹤鸣紧张地问。
“来去怎会由人!”
苏沉鱼抬头,凝望着天上的月牙,王鹤鸣心事重重地看着她。
“我经常在人头攒动的医院,观察一张张表情各异的脸,想象着每张脸背后的故事。那是人情冷暖激烈碰撞的地方,在那里,来去从不由人。”
“说个故事给我听吧。”
“小玲的故事。”
“小玲是谁?”
“我最近在照顾的病人。”
“好。”
“她和我们同龄,用命运多舛来形容她的人生,一点儿也不夸张。”
“得了什么病?”
“和免疫力有关的乳腺炎,前天做了双乳切除手术。”
“一定很难受吧?”
“年纪轻轻,身体就不完整了,怎么可能不难受。可我没见她掉过一滴眼泪,整天乐呵呵的。”
“用笑容掩饰悲伤吗?”
“不是掩饰,她是个激进的乐天派,受再多伤,也告诉自己,一切都会变好。”
“你在担心什么?”
“我担心她的幼稚,会让她受更多伤。”
“现实的人,就不会受伤吗?”
“起码不会受同样的伤。”
“算了,还是说小玲吧。她手术的时候,家人都在身边吧?”
“等在手术室门外的,只有我。”
“她父母呢?兄弟姐妹呢?”
“她父母在她刚上初中的时候,出车祸,都没了。一个哥哥,结了婚,把她看成是累赘。她早早地结婚,生了孩子。去年,婚离了,女儿留在了夫家。”
“女孩儿?怎么没判给她?”
“她那时养活自己都成问题,不想让孩子跟着她受罪。”
“孩子没了妈妈,很可怜。”
“嗯,妈妈离开孩子,也很可怜。”
“这么坎坷的命运,我倒觉得,她的天真,是老天爷的恩赐了。”
“她从来都不是上天的宠儿。”
“当事人都能微笑面对,你这个旁观者却整天忧心忡忡的,岂不讽刺?”
“但愿,是我庸人自扰。”
“小玲,加油!”王鹤鸣对着远方的天空,突然大喊了一声。
“小玲,加油!”苏沉鱼被他的气势感染,也牟足了劲儿,为小玲呐喊助威。
两天后的中午,病房里,苏沉鱼买饭刚回来,一个腼腆的年轻人敲敲门,走了进来。
“小玲,小玲。”他轻唤了几声小玲的名子。
“小杨?你怎么来了?”小玲惊喜地挣扎着坐起来,脸上泛起了微红。
“我来看你,一直担心你呢。”
“沉鱼,这是我同事小杨。”小玲赶快给两人介绍。
苏沉鱼对小杨礼貌地笑了笑,给他搬了个座位。
“你们聊吧,我出去买点东西。”苏沉鱼识趣地退出了房间。
半小时后,苏沉鱼回到病房门口,从门缝往里一瞧,两人还在兴致勃勃地聊着,小杨的椅子已经快贴到床边了。苏沉鱼不知不觉,叹了口气。又过了十几分钟,小杨总算起身,有要走的意思了。两人的眼里都透出了依依不舍的神色,小杨轻轻碰了碰小玲的手,看不出是有意,还是无意而为。苏沉鱼心里隐隐的不安越发明显起来。小杨走后,苏沉鱼回到了房间。
“小玲,我喂你吃饭吧?”苏沉鱼故作平静地说。
“我......吃完了,小杨......喂我了。”小玲羞涩地答。
“小玲,你们......按理说,我不该多问。”苏沉鱼犹犹豫豫地说。
“沉鱼,你随便问,我没把你当外人。”小玲真诚地说。
“你了解小杨吗?”
“了解啊,我们在一个厂里上班儿,他人特别好。”
“怎么好法儿?”
“嗯,我想想。就是有时候给我讲笑话,逗我开心。还有的时候,给我买糖吃。”
“他家的情况,你了解吗?”
“我了解这个干吗?”
“小玲,你说话,怎么跟没结过婚的小女孩似的。你怎么会不知道,男方的原生家庭,对你们的未来,有多重要!”
“婆家是重要,可爱情更重要啊!”
“你是为什么离的婚?”
“孩子爸爸外面有人了,婆婆嫌我生的是女孩,都不待见我。”
“小玲,你娘家没人,现在身体又不太好,经不起别人折腾了。我不是不让你谈恋爱,我是希望你慎重地考虑清楚了,别再盲目地一头扎进去。”
“小杨是个老实人,不会伤害我的。你就别操心了。”
“老实人也可能要命!”
“沉鱼,你怎么能这么说小杨?我都这样儿了,他不嫌弃我,还来看我,照顾我,这样的好男人,不是每个人都能碰上的!你不替我高兴就算了,还一个劲儿地说他不好,你怎么回事啊!”小玲有点生气地说。
“是我多嘴了,你别动气。我不说了。”
“沉鱼,我知道你是想为我好。可是你整天把人和事儿都想得那么复杂,前怕狼后怕虎的,你不累吗?”
“你说得没错,我有时候也觉得挺累的。可我尝过在婚姻里,后悔的滋味,所以,现在,我不怕累了。”
“那你也不怕一个人过到老吗?”
“怕,怎么不怕,可是和错的人在一起,才是最可怕。”
“不试试,怎么就知道是错的人呢?你告诉我,怎么活,才算对?”
“我不知道。或许,怎么活,都对,又都不对。”
“沉鱼,你有点像哲学家。”
“当哲学家才是真的累,我还是当条沉默的鱼比较好。”
“好吧,那我就放心了。嗯,小杨说,他明天还过来。”
苏沉鱼又激动地想张嘴,小玲却扮起了吐着泡泡的鱼,她只好把所有的苦口婆心又咽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