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云渊来到实验室,她静静地矗立在“九层妖塔”前,细细品观着美丽的人体层次,“人”以从未有过的形式出现在她眼前,不再是杂糅的“水泥”,而是更加纯粹、澄净的积木,云渊仿佛穿越到了“人”之诞生前,仿佛与造物主并肩而立,品茗谈笑间,见证着“人”这件伟大作品搭建的全过程。
一个仆人推开博物馆的大门,小跑地来到云渊面前:“大人,实验室那边……”
“这件作品我非常喜欢,屠夫的手很细,干脆利落的切工,精准到位的剥离,娴熟巧思的工艺,堪称教科书般的解剖,”她用手抚摸着介绍牌上作者的名字,悠悠道,“但你知道这件作品最难得的地方其实在哪里吗?”
仆人看着云淡风轻的云渊,要说的话霎时被噎了回去,不知道为什么,这位艺术家,浑身透着令人恐惧的冰冷,哪怕只是看着她的瞳仁,也会觉得全身被冰封。仆人瑟瑟地摇了摇头。
“仔细看,皮肤的切口处,真皮是紧缩的,而表皮是外翻的,皮下和软骨周围还刻意容留着出血凝结点,多么灵动啊!就像时间被瞬间凝固,饱含住了所有的精彩,而不仅仅是枯燥机械地制作一台标本。这个人,是被活剖的!”
“我听说当时解囊人被打了全麻。大人,实验室那边醒了一个解囊人,正乱着呢,您要不去处理下?”
“知道了,让警卫去处理就好。”云渊不愿离开,她目不转睛地享受着这绝妙的美丽。
突然,她目光无意撇过“脏器”那层,立刻晦暗了下去,眉头骤锁:“我错了,并不是所有的精彩。”
她忽然转身大步走向实验室和博物馆之间的通道:“解囊人在哪里,带路。”
实验室的一个房间内,解囊人拼命挣扎着,但依然抵不过被捆绑上手术台的命运,她惊恐地望着眼前穿着白大褂的“医生”们,口中不断凄厉高喊着,可瞬间,嘴也被封死,只剩残音在喉中呜咽。
主刀屠夫调配完致死针剂,慢慢靠近解囊人洁白的手臂。突然,门被打开,却是已经换上手术服的云渊走了进来。主刀屠夫微微皱眉,但也只得乖乖让出来一条通道。可他却未曾想到,云渊竟在解囊人面前摘下了口罩,并且露出了一副,从未见过的亲和笑容?
“还记得我吗?”这句话,却是对解囊人说的。
云渊走到手术台前,居然伸出双手,紧紧握住了解囊人不断抽动的手,解囊人眼中,却满是恐惧和疑惑。
她们认识?
所有人心里都打了个问号。
“我是云医生啊……看样子真的不记得我了,不过这也正常,本来协议就是这么签的。”云渊随意地从办公桌下抽了张矮凳,直接坐到了解囊人身边,而且,她撕开了封住解囊人嘴巴的胶布。主副两个屠夫不解地对视一眼。
“什么协议?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你们放开我,救命……救……”
“啊,好了好了好了……小芮,”云渊就像在安慰邻居家任性哭闹的孩童,满眼都是宠溺的笑意,仿佛这里根本不是杀人窟,而只是收留父母托付一晚的隔壁邻家。“我很高兴你现在的反应,真的,证明我们的努力成功了,我们共同的努力。”
“什么东西,我不认识你,你放开我,我要回家……”
面对固执地小芮,云渊无奈地站起来,一把掀开盖在她腿上的手术布,指着小芮深褐色的双腿皮肤,小芮却立刻噤住了声音。
“你不记得我不要紧,但你却忘不了你自己的这双腿。你本是个舞者,却由于烧伤了腿部,皮肤不再有弹性,而不得不放弃舞蹈。或许你生活不成问题,可这双腿,却生生破碎了你成为舞蹈家的梦,对吗?你受不了打击,曾经轻生过,对吗?”
小芮一双通红的双眼,盯着眼前陌生却一脸诚恳的女人,心中的恐惧渐渐化作了悲伤,仿佛她的话语,触碰了自己内心最隐藏的痛楚。
云渊看着安静下来的女孩,又握住了她的手。
“对不起,要你一遍又一遍承受这种痛苦,是我们无能,到现在才将你的身体完美地做出来。”
所有人都懵逼了,不仅是小芮,就连房间内的主副屠夫,以及在房间外通过单面镜看热闹的人,都懵了……
“什么叫,把我做出来?”
“小芮,或许我接下来说的话,你难以接受,但请你相信,这都是真的,你之所以会难以接受,只能证明你的灵魂被模拟得很好,完全就是,那个小芮。”
小芮浑身一颤。
“四十年前,你就已经死了,当年你的轻生,成功了。”
……
“你的父母无法接受这个结果,于是将你的遗体捐赠给了我们的组织,作为志愿者用于研究,而回报,便是当我们的研究成功后,复活你。”
小芮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这不可能是一具年近六十的躯体。
“我们不断在尝试,尝试完美地克隆你的躯体,但问题是,即使克隆人和你一模一样,那灵魂还是你吗?不是!那不是你,而只是和你基因完全相同的另一个生命,所以,为了留住最纯正的你的灵魂,我们不断让克隆人一遍又一遍地走过你的人生道路,经历你的人生轨迹,甚至是轻生!”
小芮浑身一颤,她心中,清楚地记得那段可怕的记忆。
“我没有死,我确实自杀过,但我没有死。”
“那是因为我们终于成功了,完美地模拟出和你的本体一模一样的克隆体。但在此之前,肉体并不完美,我们不能让你的灵魂和肉体过早融合,于是只能让克隆体在你原本的生命终点一遍又一遍地死去,以此维持最本真的你的灵魂。甚至你现在的躯体,也根本不是你最原本的身体,它也只是一个不完美的克隆体而已,是盛放你灵魂的临时容器。可现在不一样了,有一具躯体在等着你,一具完美的,没有经历任何火吻的躯体,正是因为它诞生了,我们才放心地打开了你的灵魂桎梏,让你在轻生后,继续走了下去。这是你父母当年替你做的选择,一次重生的机会。”
小芮安静了下来,一个没有火吻的身体,一个重新回归舞台的希望。
“你今天之所以在这里,就是因为时机成熟了,我们需要剥离你的大脑,将它移植进新的躯体。其实这项技术已经非常成熟,你之所以不知道,只是因为我们刻意模拟你的人生,让她一直停留在本体所处的那个年代,目的就是让你还是你。”云渊刻意做了一个无辜的表情,“你还觉得我们是坏人吗?”
“我想看看你所说的,新……新的躯体。”
云渊微微一笑,做了一个手势,一个封住的玻璃棺被推了进来,棺中萦绕着冰封的冷气,朦胧间,真的有个和小芮长得一模一样的躯体躺在里面。
云渊甚至为小芮解开了束缚的绑带,小芮难以置信地靠近冰棺,当她看见那双玉洁秀丽的双腿,眼中胀满了激动的热泪。
“现在你信了吗?”云渊埋怨般看着小芮,而小芮呢,态度360°大转,面对救世主般激动地握住云渊的双手,“对不起,我不知道,我……我们怎么手术?”
冰棺撤出后,门外的一众人急忙抓住仆人追问:“这怎么做出来的?真的一模一样啊。”
“一样才怪!”仆人啐了一声,心里松了一大口气,“身体根本不是她的身体,是拿的其他解囊人混数的,头是用体检时核磁共振的扫描数据,在硅胶材料上做的3D打印。棺里有冰气,云雾缭绕的,她看得清才怪,而且手术室里无影灯下最亮,其他地方都相对晦暗,就更加看不清了。但我真不知道艺术家到底要干什么?”
“但是小芮,你是死过一次的人了,我需要你明白一个道理,躯体真的只是个容器,她是你活下去的工具,并不是你命运的主宰。不能因为她的不完美,而放弃自己的灵魂,那才是最本真的东西。如果你不好好上这一课,那即便重生了,你依然也只是躯壳的奴隶,你辜负的是一众科研人员的努力,更辜负了你的父母,知道吗?”
小芮流着热泪,似是而非地点点头,大概此刻,只要能让她获得更完美的身体,她什么都愿意做。
“小芮,你有了更好的身体,现在所寄居的这具就没有用处了,所以我想利用它,再给你上最后一课,我会在你眼前将她整个剖开,让你看看身体里到底有什么,她再精妙,也只是架机器而已,她能让你的生活更加美好,但绝不是你生命的全部,懂吗?我会给你的脊髓打麻药,这样你就感觉不到痛苦,但同时,你的意识是清晰的,我要你保持清醒地观摩整个解剖过程,你能勇敢地面对这一切吗?”(音:solstice)
云渊说得那么真诚,那么感人,小芮泪眼朦胧地郑重点了点头。
“开始!”
只是此时的小芮,已经注意不到云渊语气中骤临的冰冷。
整个房间,两边的单面透视玻璃,一面已经被挤得水泄不通,几乎整个实验室的人都汇集了过去,他们要看看,有史以来,第一个笑着看着自己被活剖致死的解囊人。而另一边,办公室的那面,白泽已经悄无声息地伫立,看着他亲手挑出的艺术家的第一次操刀。
“首先,我会割开你的皮肤……”云渊手握柳叶刀,漫漫剥离开小芮柔嫩的肌肤,当刀游走到腿部时,小芮明显得露出了厌恶的表情,那是她的噩梦,她心中憧憬着未来,非常乐意地看着那褐色的畸亮皮肤被剔离的过程。
“嘶……”小芮微皱了下眉头。
“还是会有一点点的感觉的,因为我并没有将麻药的剂量开到最大,我想让你体验到你的灵魂和这个躯体的链接感,看着她的渐渐离去,会有不舍,但今天的割舍,也是为了更美好的未来。这点痛楚,能忍吗?”
“嗯,我可以!”小芮认真地点了点头。
小芮所坐的手术台,是实验室特质的,手术台下,一共有九层托盘,每层,都会承载一部分组织,只是一般不会真的使用到,因为“九层妖塔”的制作,已是解囊的极致。
云渊操刀后,托盘开始一层层被拉开,越来越多的组织被完整剥开,放置到托盘上,小芮很坚强,她信守诺言咬着牙看着自己身体像被拆解的机器般,零件一个个被剥离。云渊用手术钳夹着她的血管,以免失血过多造成的休克令她过早错失精彩。
皮肤和肌肉均已分离,云渊扶着小芮的躯干骨,此时窗外的人们,已经可以透过肋骨,看见小芮的内脏。主屠夫恭敬地打着下手,而副屠夫,早已被恶心得瘫软在地上。
“深吸一口气!”
小芮用力地呼气着,她看见肺部明显地在肋骨中股胀。云渊一把割开气管,她一手捏住气管的顶端,一手握住小芮的脊骨,臂展瞬间打开,气管牵着一整套内脏,滑溜溜地从躯干中完整地抽离了出来,落在了早已伸出的托盘上。
“看到吗,这是心脏,这是肝脏……你的心脏真是温热。”云渊用手指蘸了蘸心瓣膜中的血液,抹了一点到小芮的舌尖,让她用仅存的感受器来体会那抹温暖,那抹腥甜,但紧接着,小芮的舌头也被抽离,她感受到头部除眼、耳外五官的离去……
云渊知道,时间不多了,小芮的神智已经不清。现在的小芮,皮、肌、内脏均已完整地落到了托盘上,云渊让小芮坐到第三层托盘上,用钳子夹断了她的尾椎骨,云渊托着已不剩多少重量的小芮上半身骨骼,离开托盘区域,来到了房间的另一边,仿佛是操控着一个布袋人偶。
“看,那便是你的身体……感受到这种区别之感吗?你的神智在此岸,你的躯体在彼岸,你们不是一体的,你和她本就是两个独立个体,离开她,她就只剩下破碎的零件,而你,还是你自己,即便只剩下几秒钟,值得!”云渊说罢抽动脊柱,将小芮的大脑从头骨中拔了出来。
托盘,承担着各自的职能,阶梯状呈现着一个人的所有。
云渊云淡风轻地对主副屠夫说道:“人们用蟹八件吃蟹,蟹壳可以重新拼出一只完整的蟹,”她看着阶梯状的托盘,或许将托盘一个个推叠起来,也能组成一个完整的人?“但那还是原来的蟹吗?”云渊拿起手术剪,突然剪断了小芮脑部和脊髓的链接,躯干骨瞬间掉落,它一路翻滚,一路狼藉,原本美若艺术品的层层陈列,此时,都成了被丢弃的垃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