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自己未收到任何提醒?白泽这才回想起来,为了躲避郡主的烦扰,他把手机搁了静音……他不动声色地关掉了与实验室通话的话筒。
“你怎么来了?”
“我为什么不能来?这是我的实验室,我来看看我的艺术家,有什么问题吗?”
公主注视着云渊的面庞,有一种恨不能看出窟窿的感觉。
“为什么你千挑万选,找了个女的艺术家?”
“明真,之所以区别男女,是为了繁衍,我既无意于和他人繁衍,那又何必在意男女之分呢?”白泽担心地看着实验室中的云渊,他不想横生枝节,“里面在进行一台要紧的手术,你就静静看着,知道吗?”
公主埋怨地看了眼白泽,但其实她也很想仔细看看这位艺术家的手段。
云渊用针筒从离心管内抽取了一部分提纯液,继续道:“在我的设计中,有机体是通过储蓄池的余量来判断是否激活新的克隆体,也就是旧的去了新的才来,所以一旦发生了不可控的病变,我就必须对病变位置注射加速老化液,令其骤然萎缩,从而代谢掉……”
两个副手还在配制着催化剂,云渊将针筒搁在一边,抚摸着手术台上眼露绝望之色的**。
“我有时候在想,基因真的是个奇妙的东西。”她知道白泽还在听,“它其实就是一种序列,一套虚拟的编码,它并非有质实体,组成它的肽链和核苷酸,也是只距离它最近的一层内衣而已。可我们的世界完全是物质性的,水、气体、金属、岩石,以及一切的热力学反应。所以你会发现基因与这个世界的一切都格格不入,因为它根本不是物质性的存在,它就像一个水土不服的星际来客,要在这个世界殖民下去,就必须为自己织就一个和这个世界同属性的躯壳,由此才诞生了生命体。”
云渊逗弄着解囊人,似乎在等待白泽的回应。
“说下去。”白泽的语气很冷,这令云渊一惊,似乎感到有什么不对劲?
“生命的进化,从力量策略逐渐走向智慧策略,终于在人类身上诞生了‘意识’这件东西。人们对‘意识’的形成百思不得其解,疑惑在一个纯物质的世界中,怎么会无中生有般孕化出了一种纯信息的存在?其实这根本不难理解,因为虚拟的精神,才是生命本来的样子,进化之所以是朝着这个方向在走,其实是一种命中注定的返祖。三十亿年前,生物体被虚拟的基因创造,最终,也将无可挽回地回到虚拟的精神境中去。上帝按照自己的样子创造了人类,从某种意义上说,这句话,应验了!”
“所以,永葆青春,还要多久才能实现?”白泽尴尬地读完了公主要他问的话,此时此刻,他觉得问出这个问题,仿佛自己的进化一下子被倒退了两百万年……
“哼!”云渊不屑道,“基因已经跳脱了物质的范畴,可人类却还在纠结于肉体的青春,这就是人类落后的所在。我们花了太多时间用于修补这条永远会沉的船,人类对于躯壳的执着,实际上就是基因给你设下的陷阱,是眼前的利益,目的就是为了让你只顾低头捡拾地上的麦穗,而根本无暇抬起头,去看那不远处的金山!”
“她什么意思?我既然雇佣她,她就得照着我的目标去达成,我花费这么多人力财力,不是为了纵容她的空想主义!”公主突觉自己的等待似乎都付诸东流了,艺术家根本没按照她的意志在走。
忽然,云渊站了起来,两个副手已经将配比好的催化剂交到她手上。
“你们都出去吧,这里不需要了。”房间的四面,两面是墙,另两面是单面透视镜,一侧对着工作人员日常活动的走廊,而另一侧,则是对着白泽所在的隐秘办公区,待两个副手出了工作人员那一侧的房门后,云渊拉上了那一边的窗帘。
“你要做什么?”白泽对云渊怪异的举动感到不安。
“我只是不想在不相干的人面前暴露一些机密而已。”
“什么机密?”
“比如……”
云渊一连将三枚针剂打入解囊人的静脉,不过几秒钟,解囊人突然口吐白沫地颤抖起来,她的嘴虽被封住,但喉咙口涌出的液体和痛楚一起折磨着她,和鸣成一段诡异的呜咽声。突然,公主惊叫出来,因为她看见那个解囊人本饱满细腻的皮肤忽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干瘪灰暗下去,青筋凸爆,解囊人痛苦地用手指划着手术垫,可那指甲,仿佛是用劣质胶水粘粘上去般,纷纷剥离掉落,不过两分钟时间,一个风华正茂的女子瞬间萎缩成了一副干尸,仿佛被妖魔抽离了精元般,高叫而亡。
公主沉浸在这巨大的震撼中,仿佛这眼前的女子就是她今后岁月的缩影,心中一阵阵作呕,一阵阵悸痛。白泽和公主的注意力都被锁在那副惨绝惊悚的尸体上,根本没注意到云渊已经站到了单面透视镜前……
“再比如……”
“咔哒”一声,突然实验室中的灯光刹那间熄灭,而云渊提着一盏单孔无影灯,直接将强力聚合灯光准确无误地打在透视玻璃的中央——公主那张惊世绝艳的脸霎时暴露在云渊眼前,没有一丝偏斜。
单面透视镜的原理,是镀银只镀一半,使一半的光线可以通过,监视方的灯光更晦暗,而被监视方的灯光要明亮,这样被监视方的光线会更多地被反射,从而令被监视者只能看到自己的倒影,根本看不见玻璃的另一边。可云渊却改变了这个相对条件,直接关掉了实验室中的灯光,再用强力无影灯贴着单面镜往外照,这样透过玻璃的光就令原来的监视者无处遁形,形势瞬间逆转。
公主立刻意识到了这点……她知道自己和艺术家终会见面,但却不是以这种方式。
“带她来见我。”公主向两个仆人命令道。
这次白泽却没有跟着公主的脚步,他赶在两个仆人的前面打开了门禁:
“这是公主要请的人,不得无礼!”
一路上,白泽都有意地护着云渊,没有让她遭受任何的暴力。
“我认得她。”
“她只是一个被年华折磨的女人,并非针对你。你是我亲手挑出的艺术家,也是她永葆青春的希望,她不会伤害你的,也请你不要伤害她。”
“所以,你是谁?”
“武威君,白泽。”
“白泽,当你为我取代号叫艺术家的时候,就该明白一点,真正的艺术家,灵魂永远只属于自己。”
车行,直接驶入了王宫。
麟趾宫的主位上,公主一身华服,犹如神女临世,她居高临下地看着眼前和她比起来,太过普通的云渊。
“觐见公主,请行屈膝礼。”司仪宫女提醒道。
一路上并无摩擦,云渊便也礼节性地行了屈膝礼。
白泽紧张地站在副座上,注视着这一切,所有人都以为武威君是在替这个看上去还算清丽,但与公主相比,却是云泥之别的女人担心。可只有白泽知道,自己担心的,其实是公主。
“平身!”
今天的宴会,特别清冷,所有人都不说话,仿佛平日里亲近的人,此时的心各自隔了万重山,就在这样一个尴尬的氛围中,宴会结束了。
“大人,公主传话,今晚会让客人留宿凤擎宫,以便促膝长谈。”
这是在下逐客令。
宴会过后,白泽在藏书楼逗留了许久,因为藏书楼在他的寝宫和凤擎宫的中间,可他担心的事情,似乎并未发生。
夜已深,可白泽久久不愿褪去衣衫,心底总有担忧在盘桓,他有种预感,今天,还未过去。他干脆去了书房,如果今晚没事,明天一大早就把云渊送回实验室,王宫,一刻都不能留。
可他刚走到书桌前,就发现不对劲。明信片为什么会摊在桌上?泰妃陵的明信片!他明明记得自己刻意夹在了书缝里!
“总管!今天谁来过我书房?”
“公主殿下!您前脚刚走,殿下后脚就来了,询问了您的去向,便离开了,并未逗留很久。”
那种不好的预感突然从后台冲上了前场,白泽瞬间将所有事串联到了一起,他疯狂地冲出寝殿,直奔凤擎宫。明安安那个蠢女人,她只看到泰妃陵是沙贾王为了悼念亡妻,而建造的爱情丰碑,可她根本就不知道,这座建筑奇迹,到底是怎么被设计出来的。(音:children of the sun或tiangong)
小男仆第一次见到这么失态的武威君,惊讶之余,禁不住问着老总管:“大人这是怎么了?”
“还记得上次围猎,被处决的宫女吗?这就叫踢猫效应!”
“哦~所以刚才那位女教授,就是即将被踢的猫?”
凤擎宫的正殿,云渊被两个彪形大汉押跪在地上,而公主倨傲地站在高高的台阶上。
“……我相信白泽的眼光,他能看上你,就证明你是真的很有才华。但你的才华,似乎并未用在我的目标上。”公主抚摸着云渊的肌肤:“不过我不怪你,因为你从未拥有过我这样的脸庞,自然就无法体会我失去它的痛苦。所以我决定来帮帮你!”
公主的指甲划过云渊的脸庞,她朝身旁的女子使了个颜色,女子拿着手术刀慢慢靠近云渊,云渊恐惧地望着那把再熟悉不过的柳叶刀,奋力地挣扎着,却都是徒劳。
“沙贾王想用一座旷世的陵墓来表达自己对亡妻的爱,可家庭美满的设计师怎么可能体会沙贾王的痛不欲生呢?所以他做了一件事,”公主的嘴角得意地上翘着,“他把这个设计师的爱妻给杀死了,这样设计师就能完美地体验沙贾王内心苦恸的情感,这才成就出了那座惊才绝世的泰妃陵……”
女子在云渊脸上不断划着刀痕,鲜血和泪水不断地交织流淌,云渊凄厉的惨叫盘桓在凤擎宫的上空,久久不散。
当白泽赶到的时候,昏死过去的云渊已被侍女们抬往了医院,只留满地触目惊心的鲜血,提醒着白泽,那无法挽回的一切。
一周后,当云渊再回到实验室的时候,却发现白泽在实验室中设了间佛堂?
“阴气太重吗?”
“大概心理安慰吧。”应秘书也看不懂白泽的举动,他们的行为,根本不是设个佛堂,诵几句经,就能当一切未发生的。
可白泽,却似乎经常来这里。
“一切报应,都请报到我的身上,一切冤情孽债,都远离明真。所有的罪,让我来担……”
“哼!你们武威君,对公主真是痴情啊。”
“他们从小青梅竹马,感情自然不一样。”
公主只毁去了云渊的半张脸,留了半张,按她的说法,她要云渊每天看着那完好的半张,这样才能时刻提醒自己,原来的自己,有多美。如今在云渊面前,只要是和公主有关的话题,应秘书都能避则避,可云渊,却似乎,比他和白泽所认为的,都更坚强。
“你知道吗?佛教讲究的是因果律,报应和福泽,都是无法直接转移的。白泽如果有咒术力和心力,想为公主挡厄,必须得用佛教三宝去感化公主,使公主的善根和心向转变,修习三宝后提升自己的福泽,从而抵挡灾厄,这才是正道的修行方法。如果想直接转移福泽和报应,那走的是偏门,是通过契约和交易。佛是不会与你做交易的,和你交易的,只能是魔鬼。”
应秘书望着白泽那虔诚的背影,难以想象大人虽跪着佛,但实际在召着鬼。
“武威君摆了这么大一个戏台,真是良苦用心啊,”云渊头也不回地走向实验室深处,“告诉你们大人,他的交易请求,魔鬼收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