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不要说出去!不要说出去!你为什么还要告诉你妈?你是从来不把我的话放在心上?还是觉得我的事对你来说就是无关紧要的?你知不知道你会害死我害死我爸爸的?”召南已经失去了理智,双眼失神却又狠戾地看着之棠,连珠炮似地发问,攥紧了双拳,指甲深深陷入了肉里。
关于喻副会长的事,之棠知道总归有些不光彩,即便敌不住母亲逼问,他也并没有透露太多,召南这样不依不饶,他既着急又委屈,开口道:“对不起,小喻,我真的不知道我妈为什么那样说。我的确提了喻会长,但是我绝对没有提你的母亲,更没有提喻会长的太太。肯定是我妈为了我爸的事,自己穿凿附会瞎猜的!”
“瞎猜?她这一瞎猜是要我和我父亲去送死么?”召南冷冷道。
“怎么会?你想多了小喻,不会有那么严重的!”之棠不懂召南在说什么,也不知怎么办才好,急的手足无措,只能咬了咬牙,在大庭广众之下把召南轻轻揽入怀里,让她靠在自己的的肩膀上,拍拍她的后背抚慰她。
尽管两人的已经交往快两年,青岛城里的社会风气也没那么封建,但二人始终未有逾矩,拉拉手都很少。之棠呵护着召南,保持安全的“君子距离”,今日若非实在想不出法子,之棠也不会当中作出这样的举动,何况还是在他家小区门口。
拥抱似乎有魔力,能让哭泣的婴孩感受到安心,也能让一个伤心的女孩子感到慰藉。召南心里的愤怒已经远远超出了对之棠的怨恨,或许她憎恨的不止是之棠的背信,而是命运假手他人施与她的种种不堪与羞辱。情绪又复激动起来,嚎啕不止,捶打撕咬着之棠的肩膊。
之棠像哄孩子一样不断软言安慰“不哭,不哭,不哭。”
足足过了十几分钟,召南才渐渐止住了哭声,眼睛和脸蛋都懵懵地肿起来,声音嘶哑,鼻子也囔囔的,浑身似乎被这彻底的宣泄抽干了气力,全靠之棠搀扶着才未瘫倒在地上。
“对不起,小喻,真的对不起,可这真的只是一个善意的谎言,你原谅我吧。”折腾这一场,之棠浑身冷热交集,几乎吓掉魂,他并没有真正的意识到自己可能给召南的人生带来怎样的隐患,他也无法理解召南内心最深刻的阴霾和恐惧,他只是真实的心疼着这个女孩。
12路公交又到眼前,不过一个中午的时间,召南一切想象和信赖几乎彻底覆灭,她无力再去分辨之棠的有心或无意,谎言犹如一把利刃直插心脏,她只觉得迷茫,只觉得无望。
“我送你回宿舍吧”之棠不放心摇摇欲坠的召南。
召南却一言不发,再三推开了之棠搀扶的手。
“小喻?你会原谅我的对吗?”望着召南转身离去的背影,之棠恳切地想要获得召南的原谅和怜悯。
“算了。”召南只说两个字,垂软无力的手臂摆了摆。
之棠看着自己空空的手怔住了,他听不懂什么叫“算了”,是召南不再追究自己犯下的错误,还是,这场爱恋就此作罢,他什么也不敢想。
召南独自上了公交车,坐在靠窗的一个位置上,头也不回地走了,留下之棠一人,一身狼狈,怅然若失。
之棠低头看了看手腕上松脱的手表,已近两点,晚上六点钟的飞机,到机场还需要倒两次车,他必须尽快动身。他什么也不想做,什么也不想说,只觉得很累很累。可成年人的生活就是这样,容不得惆怅,他终于还是走到马路对面,坐上了去往机场方向的公交车,与12路相背而行,渐行渐远。
喻召南半路就下了车,没有回宿舍,而是去了栈桥东面的那片海滩。
九月末的天虽然不冷,但已远不似盛夏。没有太阳,阴云密布的时候,海水很凉,赤脚踩下去,冰冻刺骨,因而附近也没有几个洗海澡的人。
平日里宿舍里女孩子们热热闹闹地挤在一起是好,可当有些秘密不足为外人道时,那里却也没有一点隐私空间。
短短的时间里,境遇大起大落,心情跌宕起伏,那么多复杂的情绪,召南消化不了。她和之棠的感情将会何去何从,她看不透,也理不清,她只想一个人静静。
受伤了,伤口需要凝血、结痂、愈合,人才会好起来。可是,有一种疮口很奇怪,明明愈合了,表面看上去已经无碍,但内里包藏隐患,每隔一阵子,疮口又会隐隐作痛,破皮流血。如此周而复始,一次次给人愈合的希望,却一次次折磨得人痛苦不堪,无论鼓起多少勇气面对,最终都会消磨殆尽。
对召南来说,她的身世,便是这样的疮疤。
召南的亲生父母原本都是滨桥县京剧团的演员,两人是团里的台柱子,男生女旦,少年风流。那时虽然只能演些个样本戏,可俊俏的人儿谁不爱看,因此也算是滨桥县城里小有名气的人物。
十八九岁的少年男女,日久生情,出门在外也没有父母亲长管教约束,一时情动便破了男女大防。
生米做成熟饭,68年底,金秀芬怀孕了。
本来喻严冬也是死心塌地要娶金秀芬。可不想没多久,省东辰商会的一个领导来滨桥考察的时候的时候看中了他,请他回去做秘书。两人一合计,觉得剧团毕竟是个吃青春饭的行当,尤其是金秀芬,要是生了孩子,再过上几年,怕是位置都被人给顶了,总不是长远之计。
如果喻严冬能够在省里谋一份好工作,扎下脚跟,再找找关系把金秀芬接过去,那就最好不过了。
不久,喻严冬就跟着这位女领导,去了东辰商会做了专职秘书,可这一去便是物是人非。
起初二人还有些书信往来,后来喻严冬来信的次数越来越少,金秀芬心里便愈加急躁。
69年暮春,金秀芬的肚子眼见大了起来,腰身粗得再也演不了戏台上的佳人。
那个年代,县京剧团容不下一个未婚先孕的女子,这会让旁人会觉得整个戏院的女人都是些不知廉耻的货色,没多久,她就被撵了出去。
金秀芬再也拖不了,便写信请求喻严冬快点打结婚报告回来和自己结婚,可始终有等来他的音信。
多年后她才知道,接信后,喻严冬确实向领导打了报告,可领导始终未批准,反而扣住了他,不许他和外界联系。他不过是个刚二十岁的男孩子,哪里见过这种阵仗,什么办法也没有。
金秀芬一天天煎熬着,等到绝望,临产之时,无奈之下躲回来农村老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