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姨不是传统的美女,身量不高,而且不白,皮肤是有些黝黑的,然而是个黑里俏,眼睛很大瞳孔灵动,鼻梁很挺鼻头有肉,一张肉嘟嘟的小嘴一看就是能说会道的,这样的五官放在一个饱满的鹅蛋脸上,是那种精明俏皮的美。三姨16岁进纱厂做工,正巧碰上荣二爷来宜城办事,二爷见惯了大家闺秀内敛清秀,见到三姨时,她正一本正经伶牙俐齿的和工头交接,牙尖嘴利地把工头说得个无奈无言,二爷一下子折服了。她站在那里,就觉得她美,三宫六院一百零八佳丽,都没有她的美,即便也是美的,也没有她的灵,这灵气,即便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她看起来也像翻飞的蝴蝶,轻盈跃动;一举手一投足,更似一碧秋池被打乱了,犀利的浪一漾一漾的,直漾进了他的眼里,他的心里。
荣二爷在上海已经有了大家闺秀和小家碧玉,但不影响他继续做姑爷的心。先把三姨调来做自己的秘书,手把手的教她做账算账。三姨也是识字的,本身也是心气高的,攀上高枝了自然不放过机会,很是用心学。工作之余,二爷带她去附近的菱湖公园泛舟,看看花,吹吹风,二爷像回到了剑桥,重新谈起了恋爱,赖在宜城赖了有大半年。
及至上海的电话打过来,说是绸缎行业务重组,等他回去,二爷才想起来自己的家在上海。二爷接到电话也不着慌,打算先去趟奚阿婆家。
奚阿婆就是三姨的娘,柳荫的外婆。三姨闺名月凤,大名奚月凤。奚阿婆怀着小儿子的时候就守寡了,奚老头是海员,死在了惊涛骇浪里。奚阿婆是做洗衣妇拉扯他们几个孩子长大的,活得很不容易,但很有风骨。之前听说月凤和荣二爷的风言风语,开始看荣二爷眉清目秀气质斯文,还存了点嫁女儿的心。后来仔细一打听,荣二爷十七岁留洋前就娶亲了,留洋回来之后,还纳了一房姨太太。奚阿婆的心里顿时乌云密布,不许月凤见荣二爷。月凤哪里会听她的,阳奉阴违的。也不怪月凤。荣二爷年纪也不大,二十八,还留过洋,很懂得浪漫,牵牵小手散步看风景,在花笺上写首瘦瘦的诗,教她吃西菜只点两只蜡烛,蜡烛是直直的洋蜡烛,插在银烛台上,她那好奇好学的心很快的心动了。奚阿婆但凡听到点蛛丝马迹,在家就骂骂咧咧的,脾气上来了还动手打个巴掌,拽拽辫子,是个恨铁不成钢:“好好的丫头,还供你去学堂读书,你倒好,巴巴的去给人做小,你不嫌丢人我还嫌丢人哪”。但是有个工作又有薪水拿,总不能叫她辞了工回来喝西北风,只天天刺挠她,不许她和荣二爷多扯羊皮。
且说荣二爷挂了电话,换了身长衫马褂,提着个礼盒来到奚阿婆家,奚阿婆正在用竹笤帚扫门口的空地,远远看见荣二爷从窄窄的巷子里走来了,忽然就不扫了,拉过一个竹椅子,翘着二郎腿坐在上面,开始哼哼唧唧的骂人,用的是宜城老话,荣二爷是基本听不懂。至于骂架的对象,奚阿婆眼睛压根不看人,只盯着墙角的竹篓子一直骂,骂到兴头上,还拿笤帚捅竹篓子一下。竹篓子委委屈屈地蹲在墙角,荣二爷也尴尴尬尬的站在拐角,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斜对面一户人家里出来一个汉子,端着碗汤泡饭,蹲在门口吸吸溜溜地边吃边听着,大蓝边碗遮住了一脸的幸灾乐祸,这样的新闻就是他的下饭小菜了。他婆娘拎着个勺子从屋里走出来给他加了一块肉,在屋里是听见奚阿婆在骂,出来了瞥见拐角的荣二爷,犹豫了一下,还是走到奚阿婆跟前,打算劝劝:奚妈妈,来客人了,请到家里去吧。
“哪个客人,我又没请,哪里来的客人”奚阿婆梗着脖子,横着脸,看见邻居,更觉得没脸了。
荣二爷这时走上前来,打了个揖,“老太太好啊”。
“我哪里好,我养个痴儿八呆的丫头,怎么好,我不如早死早超生;早晓得这丫头这个不争气,一生下来就一屁股坐死,省得现在给我丢脸。”
邻居阿嫂一看不好,奚阿婆现在更加倚疯作邪的来了劲,不得不小声和她嘀咕了一句:来都来了,不好赶人家走吧,领人去屋里去说吧。
奚阿婆不吃这套,把竹椅子挪了挪,直接堵在门口:我们小门小户,不要不干不净的东西进。对门嫂子也尴尬了,干脆一扭屁股回去了,到了自家门口,扯着自家汉子往屋里拉,憋着的气对他发:看什么看,回去!!汉子端着个空碗,恋恋不舍地倒退着进屋了,眼睛还留在外面看八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