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琬琰这么僵硬的动作,阿离差点笑出来。不过是抱个孩子,至于吓成这样么?琬琰都没有心思怼阿离了,惊慌的看着怀里的沈东篱。沈东篱也不认生,对着琬琰一阵笑,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琬琰甚至能从沈东篱的眼睛中看到自己的倒影。
过了好一阵子,琬琰才缓过来,抱着孩子坐了下来,坐到了阿离旁边。阿离记得这妖女说过自己来自什么九堂垣,恐怕也是什么妖邪之地,应该是从未抱过小孩子,所以才这么紧张。
琬琰似乎放松了一些,有些好奇的打量着怀里的孩子,像是在看什么稀奇玩意儿。沈东篱因为刚刚被裹进襁褓里,还没有被绑好,一只小手伸了出来,直接抓住了琬琰垂下的几缕发丝,虽然没有用劲儿,但是还是把琬琰吓到魂儿都没了,手都抖动了起来。阿离感受到了琬琰的惊恐,觉得十分有趣,本来是想好好的嘲笑她一番的,但是她现在抱着孩子,阿离不太敢和她开玩笑。阿离用自己的手指轻轻的摸了摸沈东篱的小手,沈东篱这才放开琬琰的头发,开心的笑了。
阿离继续逗着孩子,眼里是无尽的温柔。琬琰从刚才的恐惧中恢复过来,一脸的窘色,一个少司命竟然能被一个孩子吓成这样,真是丢人。
铁匠和先生看着面前两位风华正茂的年轻人,觉得这画面美极了,不知不觉地露出了意味深长的微笑······
几人又在铁匠家耽搁了好一阵子,出来时已经日落西山。繁华的铜陵城渐渐散去了白天的喧嚣,收摊儿的收摊儿,回家的回家。不知道谁家的娘,站在门口唤着自己的孩子。米铺店的老板将门口的牌子摘了下来,扛回店里。好几家酒楼的伙计都在打扫楼前的台阶。
先生走在两个小朋友前面,余晖披在单薄的身体上,是一种淡淡的凄美。阿离看着这样的先生,不知为何,心中有些不悦,想必是因为先生身体不好,总是给人日薄西山的感觉吧。琬琰逗了一下午的沈东篱,心里正窃喜着,看到旁边的阿离丧着一张脸,觉得有些奇怪。
琬琰懒得和这个毛头小子客气,直接问道:“诶,你怎么了?”
阿离转过头看着她,不是很理解她的话。
“你拉着一张脸,我还以为你见鬼了”琬琰说完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在这个毛头小子面前,真是一点礼节都拿不出来。
“你才见鬼了,不过是看见我家先生身体单薄,有些感慨”阿离说完后又看向先生。
“怎么?先生有疾?”琬琰问道。
先生听到了他俩的谈话,转身看着身后的两个孩子。阿离个字高,挡住了余晖,先生什么都看不清,只看到面前一个高大的身影里在面前,黑黑的,暖暖的。
先生对琬琰说道:“在下年纪大了,身体也不行了,没什么奇怪的”。
琬琰最开始以为先生不过大自己几岁,若不是认出了先生就是君说过的救命恩人,琬琰是怎么也无法相信先生是长辈。
阿离听了先生的话不高兴的皱起了眉头。
“先生以后可否不要总是说自己年老?”阿离有些不讲理的说道。
先生无奈的笑了出来,回道:“怎么?公子是不喜欢老人?”
“并非,总是觉得先生还会活很久很久,比我们活得都要长”。
琬琰听到这话,心里感叹到:真是个乳臭未干的孩子啊。
先生也被这话逗乐了,笑道:“公子莫要胡言乱语,生老病死本是天道。人力所不能及”。
“那也别说什么生呀死呀的,忌讳”阿离此时就像个耍赖的孩子。琬琰看着阿离精致的侧脸,有些为先生惋惜,先生怎么会被这么个毛头小子赖上呢?
先生叹了口气,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回道:“何来忌讳呢?所谓生,道之化境,所谓死,还道于天(1)。若说苦,生死皆苦,若说乐,生死皆乐”。
先生这一番话,应了这漫天萧瑟之景,阿离显然是没有听进去,仍旧是一脸的不高兴,旁边的婉然倒是听懂了,琬琰揖了一下手对先生说道:“先生之超然,晚辈自愧弗如。君也曾教导过我,世人总是看到生之悦,而不记得死之乐”。
先生笑着对着琬琰点了点头表示赞许,回道:“庄子游楚国,曾与骷髅语,骷髅曰:‘死,无君于上,无臣于下;亦无四时之事,从然以天地为春秋,虽南面王乐,不能过也’(2)。然,似庄子超然者,少之又少。吾辈纵然经历千秋万象,仍是有数不清的牵挂与不甘,又怎么能真正的做到死后无君,无臣,无四时而乐呢?”
琬琰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那·······依先生见得?”
“刚才看到沈东篱,姑娘是何感觉?”
先生这么突然一问,让琬琰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还是尊敬的回道:“就是···嗯···感觉很有活力···还有就是软绵绵的···很可爱”。
先生带着微笑,看着琬琰,夕阳已经沉下,余晖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将天际点了起来,通红的云彩奋力的烧着,尽管只有一瞬间,也将整个天空照的晃眼。
“死之乐在于,死,本就是为了生”先生说道。
先生对着琬琰说道:“想想你们身在九堂垣的大司命”,又转向阿离说道:“还记得沈东篱的母亲是怎么死的吗?”
两位年轻人站在原地,想必是或多或少的理解了先生的话。
先生背过手去,转身离开了,声音像是尘封了千年一样,古朴而又沉重:
“死亡的意义就在于让新生的活下去。死亡若是能为新生,那便是天大的乐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