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离醒来时发现自己正趴在在客房里的桌子上,床上空无一人,睡意一下子消散的干干净净。阿离心里一慌,蹭地站了起来。
伊先生此时正好推门进来,看到满脸惶恐的阿离竟然笑了出来。这一笑让阿离从惊慌变成了恍惚,那种感觉就像是突然回到了武威镇,每日去取药时伊先生站在账台后,微笑着和阿离打招呼。
“公子醒了?”伊先生将手里的食物放到桌子上,自顾自地坐下了。伊先生穿着一身黛色的衣服,一身的凌厉。
阿离随着伊先生坐下,既没有拿桌上的食物,也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伊先生。从认识先生开始,先生就一直带着病色。先生和昨日晕倒时没有任何区别,阿离也不清楚先生到底恢复过来没有。
“知道你有很多问题。但是先吃点东西吧”伊先生笑着说道。
“我知道先生不是一般人,我跟在先生身边免不得要拖先生后退,即便如此,我还是希望先生可以真诚待人”阿离完全没有理会伊先生的话。
“公子是觉得在下待人不真么?”伊先生的表情依旧是那么从容。
阿离没有回答,摆出了一幅“你说呢?”的样子。
“你想知道的我都会告诉你,但是你先把饭吃了”伊先生像是在逗小孩子。阿离本来有点生气的,打算来一招“你不和我说清楚我就不吃”,但是阿离自从那日早上吃了伊先生烤的鱼之后,就再也没有进食任何东西,他又不是伊先生这样的神仙,实在是饿到眼花。
“行了。你吃完我就讲给你,可好?”伊先生的语气温柔起来让阿离有些呼吸困难。阿离心里砰砰直跳,连忙抓起桌上的馒头就开始啃。
“慢点”伊先生看到阿离差点噎着,赶紧给他倒了杯水。
阿离吃东西从未如此快过,两三下就把一个馒头塞进了肚子里。不知是因为太饿了,还是因为着急要听伊先生讲他的故事,还是因为伊先生一直坐在旁边看着他······
阿离喝了口水,喘了口气,像是完成了什么大事。
“先生昨日为何会晕倒?”阿离懒得废话,开门见山问道。
“病了”伊先生也懒得废话。
“病了?”阿离的眼睛里写着“你蒙谁呢?”
“不然呢?”伊先生的眼睛里却写着“真诚”。
“先生非常人,竟也会生病?真是难得”阿离语气酸了起来。
“我早就说过,天道不可违。生老病死谁都逃不掉。”
“敢问先生得了什么病?”
“一种治不好的病”伊先生脱口而出,语气没有一丝变化。
阿离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怎么?公子莫不成一直都觉得我身强力壮?”
“并非。先生看起来确实虚弱。我只是没想到,先生医术高超,竟然也会患上不治之症。”
伊先生看着阿离失去了光泽的眼睛,深吸了一口气。
“这世间人力所不能及之事太多了。医病亦是如此。有时候即便竭尽所能,却还是无力回天。作为医者只能是尽力而为,但求无悔”伊先生竟然已经将生死之事看的如此轻薄。不过对于一个见惯生离死别的人来说,倒也正常。
阿离心里虽然这样想,还是有些难受。
“我能理解,就像那位母亲···”阿离想起了地窖里的一切。
“让公子作出那样的举动,还望见谅,当时确实是没有更好的办法了。血藤已经吸走了母体大部分血液,我感受到胎儿已经没有跳动了。能救活孩子已经是万幸”伊先生带着歉意说到。
“我知道···”阿离低下了头。
“望公子释怀。这并非你的过错。”
阿离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不只是单纯的伤心。而是一种无力过后的懊恼,后悔,愤怒,悲伤混杂在一起,让人窒息。
阿离深吸一口气,抬起头看着旁边的伊先生,清晨的阳光从窗户里打进来,给先生渡上了一层光晕,空气凉凉的,先生像是沐浴在阳光里,美得像一座雕像。阿离回忆起了当时火边先生沉重的神情,先生心里恐怕也十分难受吧。
“我当时怎么会晕倒呢?”阿离想起来了当时有一束光闪过,自己直接昏睡过去。
“公子第一次出行,怕是见不得这样血腥场景。我便让公子睡去。”
阿离心里觉得有些奇怪,真的只是怕我见不得这样的场景吗?但伊先生的语气稳稳的听不出任何不妥,阿离也说不得什么。
“我记得先生说过以后再打晕我之前会提前告诉我的。”
伊先生愣了一下,扑哧一声笑出来了,长长的睫毛好像终年挂着霜,在阳光下变成琉璃色。这是阿离第一次闻到清晨阳光的味道,淡淡的草药味,还有露水的味道······
“我晕倒后,那位母亲最后可说了什么吗?她是怎么落入那帮贼人之手的?”阿离赶紧把话题扯回来,不敢再看伊先生了。
“当时她已经失血过多,无力说话了。只是看了一眼孩子,交代了自己是铁匠的妻子,留下一个信物,便撒手人寰了”伊先生淡淡的回答道。
“至于她是如何落入那些人的手里的,然后又经历了什么······我想我们可能需要再去拜访一次那位铁匠,我觉得一切都太古怪了。”
“哪里古怪?”
“你还记得我们被抓时差点和你交手的那些人吗?”
“我记得,他们中有好几个看起来根本不像是会拿武器的人,连握刀的姿势都不对”阿离回忆着。
“先生说过他们是来逃难的流民,但被人控制了。”
先生点了点头。
“当时我只是看到有人手上长着血藤,第一反应便是他们当中有来自草鬼堂的苗人。但是我们被他们运到地窖的过程中,他们一句话都没有说。”
“没有说话?”
“是的。什么声音都没有发出来。六个人扛着我们俩上山,走的是山路,大约用了两个时辰,却没有一个人说话,即便他们小心提防,未免也太过谨慎了。而且我感受到他们合作并没有那么默契,有几次他们甚至走错了路。几个人是靠肢体动作交流的。”
阿离此时才意识到,这些土匪确实话很少。
“可是,他们一开始有人说话的啊”阿离想起了一出来的那个人咋唬了几句。
“血藤就长在那个说话的人手上。”
“先生的意思的是······?”
“他们不是不想说,而是不能说”伊先生好像想起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