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三虎的身体本就虚弱,这句话像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将他彻底打垮了。
“不可能!你们这群王八羔子!不可能!妈的!”
“这只能怪你了。”
喻无臣讥讽一句,对他的嘶吼充耳不闻,带着牛副官走出了秘密病房。牛副官跟在他身后,不解地问道:“少帅,没人撬得开他的嘴,为何您一拿出皮带他就全招了?”
“你知道那条皮带是谁的吗?”喻无臣故意卖了个关子,牛副官忙不迭地摇头,“是我手下一个兵的”
原来,郑三虎年幼失去父母,早早跟着商队在各地辗转,一位商队打手的儿子也在那个商队里。两人朝夕相处,感情深厚,拜了把子,互称兄弟。可是郑三虎有断袖之癖,并没有把人当兄弟,反而陷入了对打手儿子病态的爱之中,变着法子逗他开心,而这条皮带也是郑三虎赠给他的礼物,其上的搭扣由郑三虎亲手雕刻而成。
后来战火蔓延,商队在一次轰炸中损失惨重,郑三虎亦被西北军阀掳走了,从此十几年再未见过打手儿子。一段澎湃又隐秘的初恋被迫中断,只能永恒地刻在郑三虎脑中。
凑巧的是,打手儿子在轰炸中失去了父亲,便加入了与西北军为敌的湘鄂军进行复仇。喻无臣顺藤摸瓜地揭起这段往事,迅速地拿到了皮带。
牛副官不解地皱起眉头,问:“可是少帅您怎么知道郑三虎有断袖之癖?”一般人肯定不会往这方面想。
“据情报显示,他逗留在五江的几天里,每天都会去城南的一座破庙。”
“破庙?”
“自古以来,总会有某些寺庙最终沦为暗*娼聚集的黑妓*馆。城南那一座破庙里藏的不是女人,是男人。”喻无臣发现了这条被人忽视的可能性,便追查下去,没想到果真被他查到了。
牛副官想了想破庙里的那副场景,打了个哆嗦。喻无臣拍拍他的肩膀,继续说道:“了解五江城里有什么人也是一项可贵的本领。牛副官,你是时候要修炼一下了。”
牛副官惭愧地摸了摸后脑勺,忽然疑惑地问:“可您昨晚不是在家吗?您什么时候杀了那个士兵?”
喻无臣哭笑不得地斜了他一眼说:“我作甚要杀我手下的兵。这么说自然是为了让郑三虎愧疚。他杀了那么多学生,也要让他尝尝煎熬的味道。”
牛副官恍然大悟,在开车回司令部的途中不住地觉得自家少帅真是聪明,望向他的眼神里又多了些许崇拜。
不过喻无臣没有如释重负,反而有点发愁。那个士兵将皮带交给他时的表现,至今犹然清晰。
士兵是经过喻无臣再三的询问,在行李中翻找半天才找出来的,看来是早已忘了有这么一件东西。他交给喻无臣后不问用来做什么,也不问以后是否会还给他,全然不在乎。反而在接过喻无臣给他的银元时,脸上的表情比较像看见了亲兄弟。
喻无臣抵住额头,不住地想,那个士兵虽不知道郑三虎对他的爱意,可好歹与郑三虎也是拜把兄弟,失散多年的拜把兄弟所赠送之物被抛在角落封尘,又被随随便便地给了出去。
人心就是如此凉薄,岁月和患难无法温暖其一分,只会映衬出人的不可托付。
他突然明白了叶珠纬的迟疑和机警。
叶珠纬此刻坐在乌阿姨家,不晓得自己的表现引发了喻无臣多少思考。她屁股下的椅子摇摇晃晃,摆着碗的桌子也几乎要散架。乌阿姨和陶招娣在旁边的灶台忙上忙下,准备下锅煮饺子。潮湿的柴火烧出一阵烟,小平房里烟熏火燎。
自从目睹了自焚事件后,陶招娣一直惴惴不安,镇日做噩梦。多亏叶珠纬的开导才得以缓解,为此她决定无限量向叶珠纬提供乌阿姨牌饺子,保证不比上流社会享受的珍馐美味差。
在家吃饺子要动员一家老小,前期和面剁馅,后期擀皮包捏,煮饺子又有些门道,不是往开水里一放就成的。陶招娣、乌阿姨、孙段还有六岁大的小弟弟忙成一团,却愣是不许叶珠纬动手。
叶珠纬在穿越来以前生活在南方,一年到头包不了一次饺子,好不容易有机会尝试,竟被人生生按在椅子上,美其名曰贵客待遇,心中着实不忿。
坐在她面前的小弟弟乌小荣手指上下翻动,饺子像流水似的从他手里流出来。一旁擀皮的孙段速度甚至更胜一筹,擀面杖在小剂子上前后碾几下,没等叶珠纬看清,中心稍厚边缘稍薄的皮就成型了。
乌小荣年纪小小,包饺子功力如此深厚,当然不是因为经常在家吃饺子。这份功夫是乌阿姨将他带去厨房帮忙时练出来的。叶珠纬初听时心酸得很,这么小的孩子不上学,反而要做童工,放到现代社会去,简直闻者落泪听者伤心。
不过这个时代还没有禁止童工的政策。事实上,雇佣童工一度是维持儿童,尤其女童存活率的一大帮手。叶珠纬也懂的,自己不能站在百废已兴的现代看战乱的今朝。这种无法有所作为的感觉简直太糟糕了。
唯一让她感到幸福的时候,便是这家人看见她带来的食材之时。在她家取之不尽的肉和不带渣的青菜到了平民的饭桌上,竟是如此可贵,这份她力所能及的礼物让一向害羞忧郁的乌小荣兴奋不已。
上好的肉鸡被丢到热水里慢慢熬煮,最后化为一锅清澈而浓的鸡汤,汤里放入另外煮好的饺子,表面饰有葱花,配上漂浮的少许鸡油,喷香扑鼻。乌阿姨还给她抓了一把带皮的蒜瓣,咀嚼间意外地勾出了饺子隐藏的味道。
叶珠纬忆起从前听来的一首诗。
这一只饺子
一张皮,一团陷
它是我的阿芙洛狄蒂
薄暮中降临
餐桌上的享受时刻
夜色中的味蕾缪斯
虽然行诗怪异,不像普通文人那般无病呻吟,实则确确实实将饺子的美好写了出来。屋外西边的光彩已然暗淡,宁静的夜晚中他们齐聚在破桌子边,团团雾气在众人面前腾升而上,本来注定毫无交集的两个阶层,在饺子面前和谐地相处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