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20/2018.
快要过圣诞节了。班里的老师向学校申请了经费让我们可以在寒假之前一起开开心心玩一回。还有两个星期我就要暂别北京回家了,在走之前,我想和你讲一讲这座城市从夏转冬,吹过我耳朵的风织给了我怎样的故事和梦——
我呀,在这里遇到了一个男生。是在张斯元回家的前一个晚上,他喊我去喝酒,算是要给他践行。那是几个月之前了,大概是在九月份的北京。我穿着一件灰色的大T恤,黑色的直筒牛仔九分裤配一双黑色的马丁靴。出门前,我迅速衡量了一下北京入秋的晚风,随手抓过了一件黑色的运动外套披在身上。
这个拥挤又有序的城市九点过的街道上,遍地都是亮着绿色小灯的出租车匆忙地穿梭在楼厦之间,我招手招得背后已经起了一层细密的汗,愣是没有拦下一辆没被网约车用户召唤走的车。我翻开手机看一眼时间,然后沿着路边的冬青小跑起来。正慌乱的时候,我跑到一辆刚刚停下的出租车尾处,我忐忑又急切地扣起手指敲开副驾驶的窗户。窗户降下来,我看见副驾坐了个女人,心下不由叹气。刚想喊声抱歉继续跑下去试试运气的时候,那女人开口叫住我道:“小姑娘去哪儿啊?”我不得不尽量屏息不让粗气吹到她脸上,所以敛着气回道:“啊……我那个去北外那边。”
那时我根本没有时间思考一个乘客为什么要询问我去哪里。
她也许看出我的窘迫,让我从后排上车。我鬼使神差地跟着她的指示坐到了后排,听了半路她与司机的对话才反应过来这是一对东北的夫妻,丈夫在北京做出租车司机,女人只身从家中赶来看望。我上车之前,他们本打算去超市买点东西然后就回家休息。今年是他们在北京的最后一年了,十月份就要收拾东西回老家营生。
他们好像一点儿也不介意我听见什么家长里短鸡毛蒜皮,可能是看我年纪小所以不懂也不在意吧。妻子一路用夹带着东北风味的普通话软塌塌地数落着丈夫,有时讲讲别家揽过的活儿,别家的孩子和新房子,有时又谈起回去之后的计划。丈夫一路上都很安静,只时不时在几个“不接不行了”的点上哼哼几句无伤大雅的过场话,大多数时间都沉默着,到了拐弯和路口处会偏过头看一眼导航,我也不知道他究竟有没有认真在听。那天夜里,我看着窗外飞快倒退的店铺和灯饰,食铺里吹出的烟,眨了眼一下子就飘散了。立交桥和高架毫无章法地切开被彩灯晕染得遥远且毫无生气的天幕,我坐在渺渺茫茫的人群中间,听一对北方的夫妻点点滴滴地、零散地抠开他们北方生活的一角,听得身体不知何处有些柔软。
到了之后,那女人依旧用“小姑娘”称呼我,嘱咐我少喝点酒,晚了就让同学送我一程。我有些不好意思地谢过,扫码付了车钱之后蹭掉指间沾上的莫名一点眷恋,开门下了车,朝张斯元告诉我的酒吧跑去。
他们的桌子斜对着门,所以进了门我就瞥到他们。走过去拍下张的肩,示意他我来了,一边把外套扯去在长椅上落座,一边看他利索地用新杯子把啤酒接满。我坐在张斯元旁边,对面是他的三个室友。右边那个我之前见过,和他们班同学一起在里面的那张长桌上喝过酒玩过游戏。左边的那个已经喝趴的略巨大的生物据张斯元说我也见过,就是我有天晚上坐在他们楼道门口等他进屋上厕所的时候,背着书包讲着电话从我身前走过的“壮汉”。不过直到那天晚上我们喝到尽兴,他歇过一阵酒劲儿,缓过神儿来加入我们的时候,我才真正见到那具身躯的面容。
然后,中间的那个男生。顶着一头精致帅气的都市男孩短发,黑色的T恤上面铺满可口可乐的白色印花,腕间带着一款点着金属光泽的机械手表,朝我挥手打完招呼之后,有些无奈地伙同还清醒的三个人撺掇我猜测他的生年。我伸手胡撸去周身带进来的一层凉气之后,被酒吧周末躁动的音乐和他们热烈的起哄声要求着抬起头认真打量他的一切。
我喜欢看别人的眼睛,任何人,任何对话程中。我喜欢直视其中潺潺流动的真诚和善意,可爱的狡猾和笑意。我看向那晚桌面上方的那双眼睛,只觉得格外明亮,格外润朗。然后我说:“我想你应该很聪明,性格比较开朗,嗯……能看出来有自己的想法,生活和人格都很独立。玩的不少,花样也少不了,但是呢又有自己的清醒和善良。”我话还没说完他们就不甚满意地打断我,直逼要我猜他的出厂年份。我也没办法,高考的时候语文老师就对着我从题目开始越写离主题越远的文章愁花了眼。我无奈,起先只好问:“那要我往大了猜还是往近了猜啊?”,他们嚷:“你随便你自己看着该往哪儿猜,你先试试呗试试再说。”我沉吟一会儿,试探着出口:“94?是要跟上次你们那个坐我旁边的小姐姐拼一下吗?”不过他们看起来已经忘记了我说的是哪个同学了,浑笑着用双手在胸前比个叉,示意我可以继续。
“96?98?我觉得没有很老吧……可以给个范围吧至少?”他们又互相搭着肩膀开始狂笑。“不能提示了啊,最后一次机会了!”右边的男生晃着脑袋等待着。“就94吧,就94了。”我斩钉截铁了一秒,“……大哥你不会有26吧?”众人忽地开始拍桌,仰天大笑。我拨了拨额前三根黑线,等着答案。主人公含泪笑完仰头闷了口酒,略低下头,用那双新疆男生固有的深邃眼眸盯住我,我猜他放下了二郎腿,摆正身形一本正经地张口纠正我:“记好了,我,97年生人,21!”我尴尬地笑说:“欸好好好哥,那我刚不说了98呢吗,我还把你看小一岁呢,他们光知道笑笑笑我哪知道……我还以为你们让我猜年龄就是因为你比较大呢。”他白我一眼,示意我举杯。关于饭局和酒局上生人化熟的开场技能,我还不太滚瓜烂熟。只是觉得有些好笑,顿觉得我们像一群被大王打发下山采购的小妖精,各自披着随手幻化的人皮,在大晚上喧闹的酒楼里神秘兮兮地用气声介绍自己的来路。我于是抬手蹭了蹭鼻尖正想将笑意盖过去,就听见他故作严肃的声音呵斥道:“嘿,个小姑娘笑什么?不要笑不要笑啊,听我说!”碰过一杯之后,妖精一号搓搓手开始跟我介绍自己的来历和名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