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早,琼璧陪着罗夫人用了早饭,不见罗老爷和罗烨,心中正纳罕,罗夫人一语道破,听她道:“父子两个一早就到军营去了,要去看新军训练,连早饭都没吃。”
琼璧眉心一跳,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来邯郸之前,她曾听罗烨说起城外匪徒闹事,也不知这一回出城是喜是忧。
吃过早饭,罗夫人道:“花园的景致很好,你可以去看看,我约了三个人打马吊,你来吗?”
琼璧马吊打得好,可是她这人一玩起来,便不顾是谁,都想赢,难免失了体统,便向罗夫人告罪,朝着后花园去了。后花园这个时节没什么花朵,只有一丛丛的腊梅盛开,气味清冽,池中的水结了一层薄薄的冰,琼璧坐在石头凳子上,想着罗烨说的话。
他为什么伤心呢?
他又在意什么?
从自己这里,他想得到什么?
这个人满肚子的主意,她猜不透他想要的,就只能这么被磋磨着,等待着。
“冬天石凳子凉,你一个姑娘家,还是起来吧。”
正在沉思中的人被吓着了,琼璧茫然回首,却看到一位穿着墨绿色长衫的男子,他衣襟上的刺绣极好,三两竿竹子像是活的一般,梅香竹影相映,他与罗烨有相似之处,该是三老爷的儿子罗宁。
罗宁自走廊上下来,温润的目光落在琼璧身上,“听他们说,二哥带了一个女人回来,说是他未来的妻子,这是二哥第一回领人回来,可惜昨天我正好在学堂,今日才得见,失礼了。”
琼璧道:“听说您身体不好,这是不要紧的事。”
罗宁同她一道朝前走,“只是如今该叫您什么好呢?”
琼璧道:“北平的人都称呼我小吴掌柜,您但可这么称呼我。”
“好的,”罗宁人如其名,身上有一种宁静淡薄的读书人气质,“小吴掌柜这一回要留在邯郸过节吗?”
琼璧道:“这不知道,看军长的意思吧。”
军长?罗宁似乎诧异,微微睁大了眼睛瞧了琼璧一眼,“您把二哥叫做军长?”
这年头的年轻人总有些罗曼蒂克的称呼,可惜琼璧年纪轻轻就接任了吴氏,手里过的是账目,眼前见的是纷争,心中柔软的感情一早被封闭,所以一时间她还真不知怎么用亲昵的称呼去叫罗烨,或许他也有表字?但这是老辈人的做法,不知道罗氏还有没有这样的事。
正兀自出神之间,前院忽然乱糟糟地起来,罗宁皱眉看去,琼璧心中打了个突,一个小丫鬟顺着游廊跑过来,见了琼璧,扬声道:“吴小姐,我们军长受伤了。”
琼璧茫茫然跟着她进了前院,见了一行丫鬟端着热水盆走出来,盆里的水都是粉红色,看了那不祥的色彩,恐慌如同瘟疫般蔓延,进了堂屋,罗夫人拧着手帕走上前,她两眼红红的,脸上还带着泪痕,可人已经镇定下来了,“阿烨在卧房等你呢,你快去看看他。”
琼璧颔首,眼前一圈圈地发亮,眼睛发直,走进卧房,血腥气更浓了,一件腹部沾血的衬衫挂在床头,带血的西裤扔在地上,穿着白大褂的大夫站在一角,正在收拾医疗的器械,看琼璧进来,他弯腰告退,看着动作是个日本国的人。
琼璧走到床边,僵直着身子,勉强垂眸看向床上的人。
他一贯神气,从来没见过这样苍白的模样,连唇上都起了干皮,旁边放了热水和棉签,他现在应当不能喝水,昏迷的人也怕呛着,琼璧用棉签蘸了水,帮他润了润嘴唇。
正回身放棉签的功夫,罗烨醒了,嗓子哑哑的。“难为你,也会这样照顾我……”
琼璧想坐在床边,又怕动了弹簧床,让罗烨更疼,思来想去,拉了一把椅子来,“我为什么不会照顾你呢?我不是你名义上的未婚妻吗?”
罗烨牵了牵嘴角,似乎想笑,但却苦涩地定格住了,“一枪没打死我,你是不是有点失望?”
琼璧没想到他会这么说,似乎心脏被人打了一拳,或者被人捏了一把,窒息的痛苦涌上,她豁地站起来,“你这么想我?!”
怔怔低下头,“我从来不想你死,在我心里,没有那么一刻是希望你去死的。”
罗烨眼睛一亮,挣扎着像是要起来,琼璧伸手按住他,让他安稳地躺着,罗烨因受伤而低温的手握住她的手,“那你……”
琼璧没有挣开他,只任由他握着,“人是真的为我好,还是假意,我瞧得出来,军长,您不是坏人,我……”她咬紧下唇,牙齿几乎将那薄红的唇咬破了,似乎是下了一个什么难以下定的决策,“……我既然跟你回来,那也是愿意的,只是你眼下受伤了,别的就等你伤好了,再说吧。”
这一句话是罗烨等了多久才来的,从第一回见,他就打定了主意:这个人,这颗心,必须归属于自己。只是得到的过程太过曲折了些,他迷茫怅恨过,也曾吃过无理由的飞醋,更曾经恨不得直接得到,可是最终他还是得到了。
罗烨抿唇笑起来,怕扯动腹部的伤口,只低声笑着,笑够了,才道:“那你再给我支付一点利息吧。”
这个【利息】是他们之间甜蜜且带着危险的小信号,琼璧接受了,匍匐在罗烨正上方,在他干燥的唇上烙下轻轻的一吻。
这是小吴掌柜所能支付的最高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