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一时沉默下来,这时梁九功道:“皇上,原湖广总督年老大人的夫人年初时曾往后宫进贡一份治疗哮症的药物,德妃娘娘吃着尚可,奴才愚见,可以让夫人再进献一份。”
皇帝道:“那你立即去办,年遐龄早被奏疏之中表明,年夫人请见德妃,待此次回京,便让年夫人入宫拜见罢。”
八月,銮驾行至乌兰木图一带,正值百兽肥美之时,皇帝便命于此安营扎寨,准备次日行围。
胤祯一边试着弓弦,一边道:“皇阿玛风采不减当年,儿臣们可不敢与皇阿玛相较。”
皇帝看向他,“你这两年历练得越发好了,朕记得从前呈递的折子还有些错漏,如今再看,奏折有理有据有节,文事上有所进步,习武也不可耽误了,来日朕自然有重任委托于你。”
胤祯自然受鼓舞,揖手道:“儿臣明白。”
皇帝拍拍他的肩膀,“你是朕和德妃的儿子,你额涅精明强识,莫要辱没了她。”
胤禟道:“十四弟聪慧过人,比儿子们可强远了。”
皇帝微微一笑,却不否认,显然是认可这一说法。
不远处的看台上,宜妃厄着眼,扫了灵璧一眼,“胤禟不过一句顽话,本宫瞧着有的人真当补药吃了。”
灵璧连一个眼神也懒得分给宜妃,只看着皇帝的几个儿子,叹道:“可惜胤祥不在。”
定嫔亦道:“是啊,当日十三阿哥能手刃猛虎,面无惧色,只可惜如今被腿疾耽搁了。”
灵璧道:“比之从前是好了许多,但太医交代了,不许剧烈活动,这才静养着的。”
胤祐出生时便有残疾,定嫔于此事上自然感同身受,颔首道:“正是呢,能康健平安比旁的强远了。”
至傍晚时分,皇帝及诸王、贝勒、贝子回营,皇帝的大帐处于正中,妃嫔营帐多位于皇帝行幄的东侧。晚间,灵璧才歇下,忽听得外间一阵喧闹,接着便是侍卫们出刀的声音,她心头打了个突,便吩咐福慧去打听。
福慧去了半个时辰才回来,脸上带着豆大的冷汗,腿肚子都直打哆嗦,“主子,皇上行幄旁出事了。”
原来自来了乌兰木图,皇帝心悸的毛病便时常发作,为防万一,每晚都有两位皇子陪夜,今夜正是恒亲王胤祺和贝子胤禟守夜,才过了子时,胤祺前来换班,经过皇帝营帐时,行幄下的灯影一晃,似乎有个黑影闪过,胤祺当即吩咐侍卫前去捉拿。
外间的喧闹惊动了离间的人,皇帝披上狐裘,在胤禟的搀扶下走了出来,“何事?”
胤祺道:“回皇阿玛,似是有人窥探御帐,儿臣担心有事,所以命人去查,惊动皇阿玛,是儿臣大错。”
皇帝摆摆手,看向侍卫们去的方向,不多时,一行侍卫押着一个黑衣人回来。
皇帝眉心一皱,待看清那人时,脸色沉如黑铁。
被押送来的不是旁人,正是常日里随侍太子之侧的一名心腹太监福生。
胤禟勾起冷笑,刻意道:“这不是福生么,三更半夜的,你不在太子营帐侍奉,来御帐前作甚?”
福生到底机灵,虽然被抓了个现行,但还是道:“回贝子爷话,奴才是奉太子之命,前来探望皇上,不想才到了御帐前,恒亲王便到了,奴才本想问恒亲王安,却不想王爷误会了,奴才这才……”
“住口!”
皇帝怒喝一声,随即捂住心口,“来人,将太子带来,朕要亲自问话!”他转过身,似乎想起了什么,“连德妃一道请来。”
灯火熠熠。
灵璧自睡梦中被传来,长发以包头挽着,身着一袭暗青色缎绣紫菊裳衣,坐在皇帝的左手边,太子跪于行幄正中,面色涨紫,眼中满是不甘。
皇帝戴着扳指的大拇指轻轻叩击着鹿骨椅子,半晌才沉声道:“太子,你夜半派人来营帐当真是来探望朕?”
自复立太子以来,皇帝对太子的要求越发严苛,对于太子党人的处置也更无情,太子这位置看似恢复了,实则却时时处于皇帝的利刃之下,无一丝喘息的机会。
如此重压之下,太子心中的愤懑不满自然可以预见,“……儿子对皇阿玛满是感激,自然真的是派人来探望皇阿玛。”
听到他的语气,皇帝沉沉颔首,“那你连日来窥探御帐,也是关心朕?”
太子昂首道:“比之皇阿玛命人跟踪儿子,处处监视儿子,儿子的所作所为不算过!”
灵璧敛眉,沉声道:“太子慎言。”
胤礽猛地起身,高声道:“事到如今,儿子无甚可怕的了,自当上这个太子,儿子无一人快活,小时被明珠三番两次算计,先是被德额涅救了,后是连累了六弟,为儿子折了一条命,长大了,文武百官、宗室老臣拿儿子与诸位兄弟对比,说儿子干练不及雍亲王、贤德不及八贝勒,儿子处处努力,却处处不如人,其间的辛苦谁人能知?谁人能晓!”
他先是悲愤地低泣,说到最后,已经是高声怒吼,似是要将深藏于心中的痛苦一一说明。
皇帝起身,“既然你这太子当得如此不满,那从今日起,你再也不必当太子了,来人,将太子带下去,关于营帐之内。”
胤礽垂着泪,低声道:“若儿子当初有选择,宁愿不是嫡子,不是太子……”话未说完,便被带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