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宫一面之后,灵璧便以养病为名,不再见外客,寻常小宴皆不参与,仿佛成了一个透明人,又逢大选之年,后宫中涌入了不少鲜嫩娇艳的面容,或沉静温文,或野心勃勃,不过是这红墙之下,新一轮争斗的开始。
至七月间,太子殴打宗室的消息传永和宫之中,前来拜见的胤禛看着对面沉静煮茶的额涅,沉声道:“当日是额涅在后宫之中力荐皇阿玛复立太子,如今看来,这太子便是复立了,也不过是从前一切周而复始。”
灵璧捻着棉布,将小茶壶提起来,滚烫的茶水注入茶盅之中,“胤禛,你可曾听说一句话,”她盘膝坐着,日光透过窗纱在她脸上洒下一层白光,安闲适意,“欲要废之,必先立之。”
胤禛不解,灵璧接着道:“初次废太子,你皇阿玛面上狠厉,可心中对太子还有心疼,所谓废太子,不过是他警告胤礽的一种方式,待胤礽得了教训,学了乖,他还是会想办法再度立太子。”
胤禛了然,接上她的话,“复立太子之后,他不仅没有收敛,反而变本加厉,如此行径之下,皇阿玛必然彻底失望。”
灵璧颔首,伸手转着紫砂茶杯,看着清浅茶汤晃动出小小涟漪,“复立太子这三年来,太子收受贿赂更甚往昔,与各地官员的结交越发密切,宗室之中,对储君的恶评不断,储君的权位已经让皇上觉得不安,如此情形,你皇阿玛不会容太子更久了。”
胤禛抿唇,“皇阿玛马上要巡幸边塞,这一次大略要去半年之久,父子间接触的时间更长,只怕太子的弊病更要暴露无遗了。”
灵璧看向窗外,“是啊,谁不是在朝夕相对之间看清一人,最终生出厌恶?”
四月末,銮驾启程往热河避暑,至四月二十八,行至热河行宫。
京城内暑气炎热,避暑山庄的如意湖上却是碧波荡漾,别有凉意,如英及十四福晋完颜氏陪着灵璧泛舟其上,完颜氏命人采撷了些莲蓬,笑道:“这个时节的莲蓬虽不及成熟时好吃,但也别有一番风味,孩儿摘些去,给额涅做清心的莲子羹,如何?”
灵璧颔首,“你有心了。”
四周莲叶田田,碧色一片接蓝天,如英道:“礼佛之人多爱莲花,这个季节的莲花属清凉亭观赏最好,便将晚宴摆在那里,如何?”
灵璧应了,宫人们便停了摆渡,一行人上了岸,才在清凉亭坐定,便听得一阵歌声隔水而来。
那声音清亮婉转,隐隐含情,引得人不由得去听,跟随在侧侍奉的高贵人道:“是新入宫的石常在,皇上近来十分宠爱的。”
跟随的两个小常在皆去看,远而望之,石常在身着一件茶白衣衫,上绣紫藤花纹样,当真俏丽,熙贵人低声道:“怎么奴才瞧着,这石常在眉目间有些像……”
她的话说到此处便不敢再说,但旁人皆明白那意思,石常在的模样是有些像灵璧的,只是灵璧位居四妃之一,旁人怎敢拿一个小常在与四妃之一相比较?
石常在的船只渐渐靠近,见了灵璧,她忙下了船,前来请安。
灵璧闭门不出有五月,对宫中新人不大知晓,受了石常在一礼,这才看清她的长相,待看过了,也不由得感叹一声。
这石常在与自己确实有两三分相似。
石常在怯怯起身,柔声道:“奴才不知德妃娘娘在此,搅扰娘娘,望娘娘恕罪。”
灵璧道:“不知者不罪,赐坐。”
小珠子搬了椅子来,众人复又坐定,熙贵人、高贵人坐于灵璧右手边,尤其熙贵人才生下二十一阿哥胤禧,地位自然更高,便与灵璧坐得近些,将这石常在的来历告知灵璧。
“……石常在乃是江浙人士,在闺阁中时,便是出了名的美人儿,石常在是个孝顺人,舍不得老父独居江浙,无人照料,不肯入宫。当日为了让石常在入宫,江宁织造费了好大力气,特意在京城为石常在之父石怀玉购置了屋舍和下人,石常在这才入宫。”
灵璧了然,怨不得石常在说话时,总有一股吴侬软语的味道。
一时点心小食端了上来,灵璧近些年脾胃渐弱,不敢吃太多点心,怕克化不动,众人见她吃得少,便越发不敢动筷。
灵璧正觉无趣,待要起身离去时,御舟往这个方向驶来,不多时,一身石青色常服的皇帝便下了御舟,到众人面前来。
免去了繁文缛节,皇帝坐在灵璧让出的位置上,命众人坐下。
这清凉亭本不算大,如今皇帝来了,自然更显局促,灵璧心中憋闷,轻嗽了两声,起身道:“奴才身体不适,到了喝药的时辰,这便告退了。”
皇帝朝着她看了两眼,道:“也好,让四福晋和十四福晋送你回宫吧。”
如英、完颜氏一齐朝着皇帝行礼,跟上了灵璧的步伐。
待灵璧离去,皇帝看向高贵人,“德妃的嗽疾还是不好吗?”
高贵人素日伺候灵璧,闻言道:“回皇上话,今年开春比往年更重些,杜老太医给开了许多平喘的药物,但严重时,娘娘夜间只能睡两个更次,如今到了夏日,比春季时已好了许多,只是还需静养。”
皇帝敛眉,“既然静养,为何今日出来?”
高贵人不知皇帝这话的意思,只看他皱眉,以为不悦,忙道:“原是奴才们见娘娘今日精神好些,想着娘娘素日闭门不出,为免娘娘气闷,这才央着娘娘出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