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璧将揉得褶皱的书信摊开,放在皇帝面前,“皇上请看!是明珠的家奴给奴才写信,是明珠和上驷院卿勾结,害死了胤祚,求皇上杀了明珠,为咱们的胤祚报仇!”
皇帝看着那上面的一字字、一句句,在那样的暴雨里,灵璧淋得透湿,可她却能保住这封信,“……一人之言,不足取信,更何况,明珠位高权重,等闲……”
他说不下去了,因为他看到灵璧的眼神,那样冷,像是含着利刃,将他挫皮削骨,“胤祚,他难道,难道他不是皇上的儿子吗?”
灵璧难以置信,眼前的人真的是那个宠爱胤祚的皇帝吗?他曾抱着胤祚,将他抛起又接住,他曾亲昵地搂着胤祚,说胤祚是他最疼爱的孩子,“明珠,他害死的是皇上的儿子啊!难道,难道我的胤祚就这么白白地死了吗?”
在这样的诘问之下,皇帝几乎无处躲藏,他低下头,大掌掩住脸庞,“对不起,德妃,你……你给朕一点时间,朕一定会……”
灵璧惨然一笑,她终于看清了这个男人,她曾经被他推下过无望的深渊,在那间屋子里,她被继后折辱,灌下那碗落胎药,她曾是怎样地严防死守,不许自己对他再动情,可是,她还是……还是在胤禛被抱走的情况下,对他产生了那样无力却深厚的情意。
今日,也算是求了个明白!
灵璧向后退去,在明黄一片的巍峨大殿里,她像是一抹渺小的尘埃,可以随时被抹去、被牺牲,“好,好!”
用一个儿子的性命,看清自己这七年,这像笑话一样的七年!
皇帝惶急地走过去,试图拉住她的手,却被灵璧决然推开,她逼视着他,含着酷烈的恨意、浓重的鄙夷、深深的不解,“你不配做胤祚的阿玛!”
皇帝被这一句冷漠无情的话刺伤,他这两日不眠不休地查问,心内的煎熬无人能知,一心希望相知的人却如此冷情冷语,他扬起手,鬼使神差地甩了灵璧一个耳光,“你放肆!”
灵璧本就体弱,接连两日米水未进,丧子的打击使她虚弱到了极处,这一个耳光打得她眼冒金星,耳边嗡嗡作响,嗵地一声,她倒在地上,嘴角含着鲜血,口中满是腥味,可灵璧还是高高地昂起头颅,那样桀骜、那样悲伤,仍是一句话:
“你不配做胤祚的阿玛!”
皇帝在出手的一瞬间就后悔了,他想扶起她、想向她道歉、向她诉说自己的悔恨,可没有用了,她爬了起来,如同失去了灵魂的行尸走肉般,缓缓走出了乾清宫。
自那之后,皇帝再未动过灵璧的绿头牌,两人从前隔着千山万水,心总是贴在一处,如今只隔着数道宫墙,却仿佛隔着一道天堑,皇帝跨不过去,灵璧也不肯跨越,她封锁了自己的心门,再不许任何人进入。
这样的日子于灵璧自然是一口枯井,可于旁的妃嫔而言却是心生,没有了争宠的人,她们个个换上轻薄如云雾的纱衣,鲜艳娇嫩,落眼之中便是花鸟盈盈的春意无边,胤祚下葬之日,灵璧将他素日里最爱的玩具、笔墨纸砚、配饰衣衫皆送了随他去,只给自己剩下他的一副画像,渐渐地,她惊觉一件可怖的事,她开始记不清胤祚的模样!
他顽皮的笑容、暖心的话语、懊恼时紧皱的眉头,在时光之中逐渐斑驳,成了老旧的宣纸,她只能看着胤祚生前留下的一幅画像,反复回忆他的样子,旁人不将他放在心上,可若是连自己这个额涅都忘记他,那这世上谁还会珍惜他、重视他?
每一日都是煎熬,去岁的肺气失宣卷土重来,灵璧开始剧烈地咳嗽,任何的药物吃下去都会很快被吐出来,直到有一日,她呕出一口血,一直陪伴着她的福慧、茯苓、青筠受不住,跪在她床边哀哀哭求。
灵璧眼前一阵黑、一阵白,肺部剧烈地刺痛,苍白无力的手微微卷曲,勉强支撑着她支离的病骨,“我没什么舍不下的了,菩萨保,送去了宁寿宫,胤禛在皇贵妃身边,我想,我可以走了,我可以,去找燕双和胤祚了……”
茯苓捂住嘴唇,破碎的哭声从指缝之中溢出,青筠跪在她脚边,握住她的衣角,“娘娘,您若是这样走了,六阿哥的仇,谁来报呢?”
痴怔的目光移向她,灵璧伏在凌乱的床榻间,如同一只濒死的鹤,“如何报仇?明珠……他离我,太远,我想杀他,都没有办法……”
福慧激愤道:“有的,主子!奴才有办法!奴才从前是在御膳房伺候的,宫中的菜蔬皆有人种植,可是外间大臣们的菜蔬都是由菜园子刘供应,奴才和菜园子刘是好友,从前也帮着他给那些达官贵人们送菜,拼得奴才一死,为主子和小主子报仇!”
灵璧死寂的眼神慢慢亮起,那点诡异的亮色在她黑沉的眸子里简直亮得惊人,她像是一只被逼到极处的野兽,嘶吼着要发出最后一次攻击,能为胤祚报仇的希望点亮了她的希望,若是这样死了,到了地下,也不能见胤祚,可若是……能拉着纳兰明珠一起下地狱,她愿意十万雷劫加身、堕入无间炼狱!
“拿吃的来!”
茯苓忙将煨在小火炉上的当归羊肉汤取来,灵璧的脾胃太过虚弱,除了汤汤水水,旁的都不能食用,一碗肉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喝下去,胃部暖暖热热,灵璧坐起身,看向福慧,“你接着说下去。”
福慧揩了脸上的泪,眼神狠绝,“奴才是没根儿的人,家里的人闹饥荒也早死完了,若不是主子的祖父给了奴才一口饭吃,奴才早死了!这条命是主子的,奴才想好了,等出去了,奴才就去找菜园子刘,借着帮他送菜的功夫,混入明珠府去,拼了命也要杀了他!”
灵璧的思绪飞快地运作起来,眼睛亮得不可思议,良久她冷声道:“这样死太便宜他了,要死,就毒死他!连同他最优秀的儿子,都要给我的胤祚陪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