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皇太后才出了永和宫,便见惠妃跪于宫道之上,一身素衣,乌黑的发间亦无珠饰,显得格外凄楚可怜,太皇太后命肩舆先停,垂眸看向惠妃。
惠妃跪行至太皇太后身侧,眼角湿红,“惊扰太皇太后,奴才罪该万死,只是……”
太皇太后看她又要流眼泪,皱眉道:“有事直说,若再哭,哀家没功夫听。”
惠妃忙道:“皇上忽然下旨,说要将大阿哥送至内务府总管大臣噶禄大人府中,噶禄大人自然是好的,可胤禔才十二岁,让他幼年离开额涅,岂不是……”
太皇太后挥手示意她住口,“皇帝三岁的时候就养在宫外了,同为皇子,皇帝幼年时在宫外住使得,难道大阿哥便使不得吗?”
日已西斜,几片单薄的疏云悬在天际,被那夕阳映得一片橙红,惠妃怔住,满面的泪珠在那一瞬显得尤为软弱无力,“……只是,为何偏偏是奴才的大阿哥和三阿哥呢?若说阿哥,德妃的四阿哥不也大了吗?”
高居于肩舆之上的太皇太后显得那样高缈,昏暗的天光照不亮她阴翳的面色,“你不必攀扯四阿哥,一切皆是皇帝的决定,有功夫在这儿找哀家哭的,不如回去低倒头仔细想想,皇帝为何忽然要把大阿哥送出宫去?”
仪仗队伍远远儿地去了,在那样冷清的秋末,惠妃跪伏在冰冷的砖地上,似是还能嗅到金香炉内淡淡的贡香味道,紫琳将惠妃搀扶起来,“主子,方才太皇太后所言是何意?”
惠妃倚在紫琳怀中,眼中的慌乱之色早已退去,“我本以为是德妃进谗言害本宫,没想到其中另有缘故,据明珠大人所言,经筵大典之上,胤禔表现得极为突出,为何会骤然惹得皇上不悦呢?”
紫琳思忖一番,才小心翼翼道:“德妃娘娘备受宠爱,想必明白其中缘故,要不要去问她呢?”
惠妃瞥了她一眼,“德妃对本宫怨怼早深,如今本宫就算肯低声下气去问,也必是遭到她冷嘲热讽,本宫可没空在她身上浪费功夫,等天晚了,趁着夜色,你去寻卫贵人来,让她去问明珠大人。”
紫琳应是,“既然明珠大人有心辅佐大阿哥,为何不亲自与您接触,非要事事透过卫贵人呢?如此……”她看向惠妃,“岂不是授人以柄?”
惠妃抚着酸困的膝盖,“那自然是不过信得过本宫,总有一日,本宫要让明珠看到我的手段!”
荣妃既已被禁足,便不能管理六宫事务,太皇太后有心锻炼灵璧,便等着她出月,将六宫事务慢慢移至她手中。
灵璧虽在月中,却也少不得劳神,所幸她底子好,倒也不妨。这日正是十月初九,太医院院判周宁周太医是照料贵妃皇嗣之人,因他预料贵妃这一胎该是这几日生产,灵璧便处处谨慎起来,将姥姥大夫、乳母等皆安排入景仁宫后院西配殿内,以备不时之需。
这日,茯苓领了灵璧的吩咐,往内务府南果房去领水果,南果房与延禧宫甚近,天色尚早,初冬的天仍是暗沉沉的,想来是有大雪,曼冬跟在她身后,提着一篮柑橘,二人一行说,一行往昭华门去,却见给贵妃接生的姥姥大夫刘氏往延禧宫去了。
曼冬伺候灵璧的时日尚浅,又非近前伺候之人,自然不知惠德二人之间的龃龉,便也没多想,道:“这贵妃娘娘和惠妃娘娘的关系可真是好,自贵妃娘娘有孕后,大多是惠妃娘娘在照顾她呢。”
茯苓看向她,“你如何得知此事呢?”
曼冬道:“奴才和惠妃娘娘身边的红珠是一起入宫的,后来被分别指派给两位娘娘,也是听红珠所言,不过这两日红珠不大出门了,我想见她都见不着。”
茯苓皱眉,这丫头竟神不知鬼不觉地和延禧宫人来往了这么久?她缓和了脸色,温声道:“你与红珠虽有情分,但延禧宫和永和宫毕竟分属不同,你若和她往来太多,不说咱们主子,怕是延禧宫娘娘不会太喜欢,你看如今红珠不就不大能出门了吗?”
曼冬颔首,“多谢姐姐提点我,往后我一定会注意的。”
惠妃请了姥姥大夫来,笑着让她坐下,“贵妃再有几日便要生产,如今自然你更为辛苦了。”
刘氏笑着接过茶盏,“奴才为宫中许多娘娘接生,早已是熟练的人了,贵妃娘娘这一胎很是安稳,只是夜里须得守着,多有劳神,所幸德妃娘娘体恤,送下了提神的鼻烟壶来,倒也不妨事。”
惠妃笑着伸出手,“德妃的东西大多是御赐之物,都是好的,拿来我瞧瞧。”
刘氏忙自衣襟里掏出来一枚上好的鼻烟壶,惠妃接过看了,上头内画着锦鸡牡丹图,颜色鲜艳,“确实是难得的好物,嬷嬷常用吗?”
刘氏颔首,“自然是用的,若没这个,一夜夜熬着,那可不成。”
惠妃将鼻烟壶递还给她,与刘氏闲话一阵,便让她回去了。
茯苓洗了水果,细细切成小块,又插了银挑子上去,灵璧见她欲言又止的,便笑道:“怎么?在本宫身边这么多年了,还是不能有话直说吗?”
茯苓跪坐在床边的脚榻上,纤手覆在床柱一侧,那鸾凤纹路烙印在手心,生出层层的微痛,“奴才今日看见惠妃娘娘将接生嬷嬷刘氏叫到了延禧宫,据曼冬说,这不是第一回了,如今六宫事务是主子在主理,贵妃娘娘这一胎又是主子接手后的第一胎,若……”她迟疑一瞬,“若惠妃娘娘起了什么坏心眼儿,主子,您如何防得住呢?”
灵璧捻着银挑子,一时沉默不言,“贵妃娘娘即将临盆,她难道敢以皇嗣作怪?那不是毁了大阿哥的前程吗?”
茯苓道:“从旁的来说,惠妃娘娘自然不敢,但若是为了将您从四妃之位上踩下去,以泄昔日之愤,那惠妃娘娘可就有可能做此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