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星如织,延禧宫东次间重重纱幔坠地,艳红的牡丹富贵图样匝地垂下,将殿内一切隐没于无形。惠妃拿了一只鼻烟壶出来,紫琳颤声道:“……奴才记得,这个和德妃娘娘赏赐给那姥姥大夫的,是一样的。”
惠妃看着那鼻烟壶,五指上染着的蔻丹鲜红如血,“也怪她自己不慎,送人东西自然是要那等如玉石般无法下手之物,像鼻烟壶这样的东西,只要稍稍换了里头的东西,好物也能杀人。”
紫琳娇躯轻颤,连声音之中都带上了惶恐,“可……可那是皇嗣啊,万一出了事……”
“怕了?”惠妃瞥了她一眼,“若连这点胆子都没有,如何扶持我儿?更何况只是一点迷香,让那姥姥大夫稍加昏睡罢了,又不是直接对贵妃下手,你怕什么?”
紫琳接过鼻烟壶,“娘娘吩咐请刘氏、周氏一道用饭,现下她们正在后院西配殿呢,奴才……奴才,这就去寻机会。”
惠妃嗤笑一声,“傻子,这样的脏事,本宫怎么舍得你去做?你只需想法子把德妃的那枚鼻烟壶取来,至于这个,让红珠去还给刘氏。”
紫琳不解,惠妃笑道:“纵容红珠与永和宫的曼冬好了那么久,现如今正可用她,一旦事发,借机除了红珠。”
紫琳这才明白过来,上次御花园之事,惠妃一直记在心中,红珠是第三个目击者,惠妃怎能容她?她握紧了鼻烟壶,沉声道:“奴才这就去!”
出了正殿时,朔风扑头盖脸而来,侵肌入骨的寒意刺得她眼中生疼,紫琳倚在冰冷的墙砖上,手心里握着的鼻烟壶如同一块滚烫的炭火,她知道,一旦做下去,便是无路可退了!红珠虽然得知了那样不堪的内幕,但实属无辜……眼前骤然一亮,是宫女绿珠拎着灯笼走近,“紫琳姐姐?”
紫琳回神,恢复往日沉静内敛的大宫女,“红珠呢?”
绿珠道:“姐姐怎么倒忘了?红珠被姐姐安排去伺候两位姥姥大夫啊。”
紫琳颔首,走近后院西配殿,红珠见她来了,便放下正布菜的筷子,紫琳拿起茶壶,给刘氏、周氏一人沏了一碗茶,却在放下的一瞬,刻意拿宽大的衣袖一拂,茶汤便倒了刘氏一身,刘氏慌忙起身,一身精致刺绣的衣衫满是茶叶。
紫琳忙拿了帕子,细细给刘氏擦干,道:“是我不老成了,若嬷嬷不嫌弃,先换我的衣裳?”
外头寒风凛冽,若是湿着衣裳出去,必是要冷着了,刘氏无奈,也只得脱下棉袍,紫琳跟随其后,趁刘氏不备,取出藏在衣裳内的鼻烟壶,换了新的进去。
茯苓不同于芳苓,芳苓是直肠子,有话也藏不住,可茯苓是个沉稳的,连她都这样的怀疑,那灵璧自然是要慎之又慎的,次日便是初十,至午后便觉腹痛,灵璧命芳苓带了阿葵、阿茉、小珠子、小坠子,亲自去查姥姥大夫刘氏、田氏二人,连贵妃宫中的一应宫女太监皆都细细查过。
惠妃笑意之中含了一丝紧张,看向茯苓,“虽然如今德妃妹妹主事,但这样以保护龙胎为名,来搜查景仁宫,恐怕也不妥当吧?”
茯苓含着温顺恭敬的笑意,道:“德妃娘娘只是谨慎办事而已,若有得罪贵妃娘娘之处,等娘娘顺利产子,德妃娘娘自然会登门致歉,请惠妃娘娘放心。”说完,她对着惠妃屈膝福了福身,便跟着去搜身。
紫琳脸上的冷汗涔涔而下,茯苓是灵璧身边第一细致人,连刘氏的发簪、围脖都没放过,及至拿到那鼻烟壶时,刘氏道:“姑娘,这是德妃娘娘赏赐的。”
茯苓随手将鼻烟壶递给杜君惠,“即便是我们主子的赏赐,也要给太医查验,避嫌的道理,嬷嬷一定懂。”
杜君惠接过,轻嗅一下,旁的味道犹可,可里头麝香和生草乌的味道却是不容混淆的,一般的鼻烟绝不是这个味道,倒像是强力的安神香!他看了茯苓一眼,道:“这鼻烟壶有些古怪,旁的都无妨,须得问过德妃娘娘。”
惠妃起身,“这鼻烟壶是德妃赏赐,如今去问德妃,杜太医不觉得有失公允吗?”
茯苓道:“既然如此,眼下皇上在永和宫中看望九公主,便把此物上呈给皇上,惠妃娘娘若是不放心,自可往皇上面前去分辨。”
刘氏面上流露出惶恐之色,茯苓看向她,“事涉刘嬷嬷,嬷嬷也请跟奴才往永和宫去一趟,如何?”
惠妃忙道:“不可!”
茯苓回视她,眼神冷静如雪,“为何不可?”
惠妃思忖片刻,道:“刘氏要给贵妃娘娘接生,到皇上面前分辨,难免占用时间,若害了皇嗣,你担待得起吗?”
寝殿内贵妃的痛呼声更响,茯苓迟疑半晌,正左右为难之间,灵璧同皇帝走进来,茯苓忙迎上去,“主子。”
灵璧听她说完,笑着看向惠妃,“原是我赏赐的东西不对,万岁爷,既然惠妃一口咬定要查,那就彻查吧,把这两日这两位姥姥大夫接触过的人一一查核,送入慎刑司审问,如何?”
杜君惠亦道:“此鼻烟壶内的鼻烟为安神香代替,且是姥姥大夫所用之物,若是姥姥大夫吸入,难免会昏昏欲睡,届时恐怕对皇嗣不利。”
皇帝坐于明间的宝座之上,灵璧、惠妃一左一右立着,他皱眉看向惠妃,半晌才道:“你尚在月中,不要劳这个神了,既然茯苓已经拿到了安神香,就不必深究了。”
灵璧拢了拢披风,流云暗纹的宝石领扣于莹莹烛火之中华光微闪,她敛衽坐下,“万岁爷担忧奴才累着,可奴才却以为此等脏水泼在奴才身上,难免会连累胤禛、胤祚和菩萨保,不如一次彻查清楚,也免得有人再兴风作浪!”
惠妃心下暗恨,不由得想起灵璧怀着胤祚时的天象祥瑞,联想着自己这几年屡屡折在此人手里,更是暗暗心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