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宁县的酒食行会,原本跟其他地方的并没有什么不同。直到天下一统,平灭陈越的蒋成济将军受封越国公,长驻常宁操练水师,酒食行会才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蒋成济先是要求酒食行会对独家菜谱进行登记,并严禁其他酒楼效仿使用。这之后,消停了没多久,又提议每年举办一次评比,设立年榜,给常宁县的酒楼来个大排名,并给一二三名颁发金银铜盘,以示荣耀。
这评比可不简单,不是用几道菜分出高下,而是要比一整个月的客流量以及顾客的满意度。如此庞大漫长的比赛,它需要耗费的人工和心力,把所有人都吓到了。
酒食行会当然不想背这个大包袱,可谁敢拒绝一位携灭国之威的将军呢?算了,各家出点人,摊点钱,先试办一次,陪着耍一耍吧。
可没想到,这比赛竟办得有声有色。各个酒楼使出浑身解数招揽生意,推出了各种优惠。常宁百姓也自愿地走出家门,一面投身到比赛盛事中品尝美食,一面为自己少花了银子而沾沾自喜。
一个月下来,各家参赛酒楼一算账,竟然还多赚了不少,无非是累一些罢了。而比赛最大的赢家,肯定是年榜排行的前几名。都是下馆子吃饭,既然有了排名,为什么不去名次靠前的酒楼呢?
排名前三的酒楼,得了特制的金银铜盘,就大张旗鼓摆在酒楼门口,甚是光耀。而包括蒋成济的常胜楼在内,各家都是靠自身实力,赢的光明正大。所以后面的酒楼即便输了,也是输的心服口服。
就这样,名次靠前的酒楼大赚特赚,名次靠后的酒楼也有了努力目标。酒食行会的年榜岁比,在各家酒楼的支持下,就这么一年一年延续了下来。
每年的十月,被固定为岁比的比赛时间。毕竟十和食读音相同嘛。反正常宁县地处南方,也不用担心天气寒冷,物产不足的问题。
“十……十月?”沈其音有点傻眼了,“那不是没几天了吗?”
“是啊!大小姐真不想放弃今年的岁比?”连福问道。
沈其音坚定地摇摇头。
“不放弃会比放弃还遭吗?难道一直关门不开,人家就会把银盘给咱们留下?”
“嘿嘿,对!这话对俺老连的脾气!有什么可怕的,不就是从头再来嘛!”
不错,军心可用!
“连叔,咱们需要多少人手?要是现在开始招人的话,大概需要多长时间?”
“招人啊……厨师,厨工,伙计,杂工,账房,掌柜,样样都缺。杂工好找,手脚麻利,能擦桌洗碗就行。账房只需一两人,也不是难事。可剩下的就不好办了。岁比就在眼巴前,有经验的厨子伙计早就被各家抢光了。没经验的,一时也派不上用场啊!掌柜的就更不好找了!几天的功夫,哪能找到又合用又放心的掌柜!”
盘点一番之后,连福显然有些泄气。
“先前离开的人,还能再找回来吗?我也不怪他们,主家没了音讯,他们又只是雇工,总要考虑自家前程的。”
“唔……去了丰泰楼的肯定不能再用。转行回家的,俺老连可以去劝劝,毕竟主家已经回来,东云楼又有了顶梁柱,他们也没什么可担心的了。可即便都能劝回来,一是人数不够,这二嘛……也都是些能耐平庸的。”
沈其音当然明白,经验丰富的,技艺高超的,肯定都去了丰泰楼。只有苏全没看上眼的,才会转行回乡。苏全那家伙或许心思不正,但他的眼光和头脑,绝对无需怀疑。一介商贾,能把自家生意做得和两家国公分庭抗礼,没点本事能行吗?
“人手先不提了,其他的事项,桌椅板凳,装潢摆设,杯盘碗碟,厨具器械,可都齐全?”
“这些倒都齐备,库房里也有富余。”
沈其音稍微松了一口气,总算有一条好消息了。
“还需要什么呢……食材!食材储备呢?”
“之前为了筹备岁比,采买过一次。米面调料都是足量的,菜肉就得每日进购新货,咱们跟那些货商有长期契约的,都是月底结算。”说到这里,连福的黑脸有些发红,“咱们关张的这些日子,有以前相熟的菜商肉商上门讨债,非要提前结账。俺觉得他们是趁火打劫,就都……都给打出去了。”
“连叔打得好!”沈其音用力拍了拍连福的肩膀,“有契约在,若是到了月底我沈家不给钱,他们自可告上衙门。提前来闹算什么?根本就是落井下石!这样的合作伙伴,不要也罢!”
“嗯!大小姐说得对!这么多年了,东云楼从未慢待过他们,该付的银子一文没短过,也从未拖欠。一看沈家遭了难,就一起欺上门来,都是一群狼心狗肺的势利小人!”
连福向来最重忠义,对只认钱财的奸商自然是咬牙切齿。
沈其音当然也生气,不过她很快猜到了背后的缘由。
“所有的供货商,都是一起来要账的吗?那必然是有人在背后怂恿……哼,苏全!下狱,挖人,催账,这一套组合拳,还真是又快又狠啊!”
“又是姓苏的搞的鬼?难怪啊,难怪老林没来要账。”
“什么老林?”
“卖牛肉的老林,他一直跟那姓苏的不对付。苏全那厮的话,老林怎么肯听!”
“牛肉吗?”沈其音若有所思。
要说起来,在中国古代,牛肉还真不是随便吃随便买的。不管是宋朝还是明朝,私宰耕牛都是犯法的。其实这个成朝也差不多,耕牛依然受法律保护。不过只要是在官府登记,专门饲养的肉牛就可以宰杀食用了。
当然,肉牛不是哪里都可以养的。只有临近草原的北方和草木茂盛的南方才有人饲养。这价格嘛,自然也不是普通百姓能吃得起的。沈其音研究菜谱的时候也买过一些,确实挺贵的。
“也就是说,那老林的牛肉,咱们还可以继续买了?”沈其音问道。
“嗯!俺去跟老林说说,应该没问题。能买到的牛肉虽然不少,可别的菜肉嘛……”
“哈哈,没关系,有牛肉就成了!”
沈其音很不淑女地大笑了起来。
在她的脑海里,一条灵思把眼下所有的条件全都串了起来。
一个手艺高超,学习能力也强的厨子。
一间宽敞大气,桌椅齐备的酒楼。
缺少经验丰富的伙计,但可以雇佣到足够的杂工。
拜墨大人所赐,随种随收,几乎取之不尽的蔬菜。
价格偏高,但能足量供应的牛肉。
来自后世,只有她知道的烹饪方法。
只要再解决几个小问题,稍加运作一番的话……
沈其音已经想好,该怎么让东云楼重获新生了!即将到来的年榜岁比,还真是可以拼一拼的!
这之后,沈其音把今天卖菜谱得的五十两银子留给了连福,让他去招募人手。家里那二百两,现在也变成了东云楼的启动资金,不能再做它用了。房子不用再另租,东云楼的后院也是可以住的,但沈其音却已经没有了搬家的念头。
背起了重振沈家的重任,回头再看看她对宋知璃的怨念,就感觉有些太小儿科了。而且,从某种意义上说,她还得感谢宋知璃才对。要不是他的话,烹饪番茄的菜谱一定会尽数落入苏全之手吧。
苏全那家伙,虽然没对她沈其音做什么过分的事。但今时不同往日,单单为了沈家,这次岁比,也要继续把苏全的丰泰楼踩在脚下!
只不过宋知璃到底把菜谱交给哪家酒楼了呢?回头还是问他一句好了。至于沈家和宋家的绑定关系,还有闻怀远那老头心里的盘算,等比赛完了,可以一样一样地解决。眼下,她只想好好准备岁比。
“你是说,沈其音终于去东云楼找连福了?”
“是的,大人。咱们在东云楼外安排的人亲眼所见。”
县衙后堂,闻怀远终于得到了他一直在等待的消息。
“是啊,东云楼,是沈家唯一的产业。而那连福,又是沈家仅存的忠仆。只要沈其音没有失忆,就一定会去东云楼的。想想也差不多了,之前给她的二两银子,快用完了吧。”
“额,大人……”周处颇为尴尬地打断了闻怀远的推断,“前几日,就是宋知璃出门卖菜那天,沈姑娘也出门了,回来的时候还抱着一包银子,看起来至少有百两。”
“什么?她哪来这么多银子?是去东云楼取的吗?”
“应该不是,有衙役一直盯着东云楼呢,今天是沈其音第一次去。不过,她带回银子的那天,身边有人护送。按留守的衙役所说,那是丰泰楼的伙计。”
“丰泰楼?苏全?他不是沈家的对头吗?连福都是他给弄到牢里去的。他会给沈其音银子?沈其音会要他的银子?”
闻怀远越来越摸不着头脑了。他以前是做御史的,向来是只管报案,不管破案,风闻奏事即可。所以这调查推理的事,还真不是他的强项。
“也许,沈姑娘的确失忆了?所以才会收下苏员外的银子。至于那苏员外……他的想法,谁能摸得清楚。”
“真失忆了,那怎么还会去已经关张的东云楼?”
“据说沈姑娘是被一个牙人带去的,也许只是个巧合?”
“巧合吗?难道说,失忆是真的?那痴愚……也是真的?”
闻怀远的声音有些沉闷,脸上更是难掩失望。
“大人,恕学生无礼……”
周处小心翼翼地开口,提出了一个心中早就产生的疑问:
“沈姑娘是否失忆,沈少爷是否痴愚,对大人而言,是一件很重要的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