岚叹了一口气,她感觉到了一阵重压。
从她的立场出发,她是一定要把硂带出去的。曾经,她以为自己不能帮硂做任何一件事情无论她自己怎么想,她的内心有多少的渴望,她都不能按照这些去行动,更不能露出一丝一毫的意图,她的处境决定了她不能这么做。不是任何人对她进行了威胁或者警告,也没有任何客观的限制,只是她自己不愿意,她不想承担这个后果。但这就是最直接的,引力最强的立场,牢牢的束缚着岚。
但经历了那么多之后,即使她已经预见了硂在回到天幕之后将会去做的事情,岚的心态也已经变了很多,她也不再有那么多的后顾之忧,毕竟她也同样无家无后。但是,她却没有志存生死的意志,她对硂所说的都是毫无保留的话,也是她现在所思所想最真实的写照。
要是放在外面她也许还算得上有些许分量,可这点东西在祭司们的面前,也只是分量重些的尘粉而已。她有很多想要去做的事情,有很多需要去做的事情,但她早就已经不再能决定这些事情了。
不过,纵然情绪万千,岚的嘴里还是蹦出了一句话。这句话听起来很俗气,俗气的让人都提不起什么什么兴趣去在意,俗气的根本不像是一个身份如此高贵的女性能说出来的。岚的手指已经有些颤抖了,她知道自己究竟有多少的能耐。
“曾经,我只想活下去啊。”憋了良久,岚才最后蹦出这么一句话,她后面的几个字几乎很难听清,甚至她自己都没有明白自己是说了还是把这几个字存留在了自己的唇齿之间,“现在我才发现,求生者,往往才不得安生。但总该有办法的……”
硂突然摆出了一个微笑,他忽然走到了岚的面前,几乎贴到了岚的脸上。岚愣了一下,却没有任何肢体上的动作,这种亲昵的奇怪的动作本来是岚应该会有很大的反应的,但是现在的她却偏偏一动不动。
能让她愣住的事情并不多,但是一个人无论再怎么修炼,再怎么不落凡尘,总有些和自己有关的事情能勾起精神上的波动。这么多年的,一个故人身影还是和曾经记忆中的一模一样,岚虽然没有动容,但也稍稍的在现实和记忆的边界上稍作了片刻的停留。
趁着这个机会,硂捧起岚的面颊,在她的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他的动作很熟练,一气呵成,没有一点犹豫和迟疑。但是,他的动作却又似乎很生涩,动作里是十分的珍重,是十分的真切与诚恳。
深吸了一口气,把所有的发香衣香体香尽入自己身体里,然后吻了吻其中那如玉的脸颊。
硂叹了口气,这么多年了。这感觉还是那么的熟悉,熟悉的让他温暖,温暖的让他觉得如此的值得,如此的流连。
曾经,硂还一度以为自己是不会流连于这样的情感的。
在他的身上几乎没有亲缘,甚至可以说的更加的旷阔一些,他没有情感。并不是他的内心和头脑中完全的不存在这个,毕竟他还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对很多事情也有属于自己的一份感受。只是,在旁人的精神中足以影响到行为的情感,在硂这里泛不起一点波澜,他的木讷甚至让他自己都有些震惊。
这是好事,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硂这种身体上的特质都给了他长期以来坚持战斗的,他几乎不会被外物所影响。他见过太多悲惨的场面了,战死的战友,哀嚎的家人,被践踏的敌人,虽然在实实在在的战斗之中,似乎大部分人并不会立刻出现什么反应。但是在战斗结束,下一个漫漫长夜席卷而来的时候,那种深刻的记忆就会渐渐的在人的精神与感官世界浮起,漫过人的心头。硂已经见过太多因为各种情绪的折磨而导致精神上出现疏漏,甚至是崩溃的人了,他能够理解这种现象,他也很庆幸自己的身上没有这种问题。
但是,这也未必是完全的好事。情感的绝缘让他变得非常的孤立,事情在他的眼里大多只是单纯的一件事情而已,即使联系,他也只会把事实和事件相联系,而从来不会夹杂感情的因素。所以,他看待事物的角度和旁人有着巨大的区别,甚至这种区别有时候会害了他,让他的思考和行为与别人处在完全不同的方向上。最终,他也落得个冷血无情的风评,变成了一个孤独的行者。
他能够训练出素质极高的圣堂战士,但是他没办法培养一个忠实的下属,也没有办法维系一个知心的伙伴。没有人能受得了硂这样不知情感为何物的人,过于苛刻的要求也把大部分的人一个个的从他的身边逼走了。
即使是和硂同期的那些还足够称得上是伙伴的圣堂议员,像岚这样的能算是实际同伴的人,其实也未必和硂是通路人。他们之间的关系建立的基础在于对互相能力的欣赏,而不是寻常朋友的友谊情感。至于情感,本来就不是他们这批圣堂议员可以奢求的东西,只是硂表现的特别突出一些而已。
所以,即使从岚的口中听到了过去的那些惨痛的事实背后隐隐的织网,他也没翻出太多多余的情绪,无论是愤怒,还是悲痛似乎都没有出现在他的心头,就一如往常,过去那样。即使在这个暗无天日的地方被收押了多年,他也没有什么多余的痛苦感觉。
但总有些事情会莫名的起了变化。
硂刚刚的动作让这个地方似乎介入了一片软扑扑的温暖气氛里,也让这个地方陷入了应有的安静。他和岚就这么沉默的走着,他们谁都没有开口说话,似乎都不想破坏这难得的气氛,也似乎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硂并没有太在意他身边人的想法,他们很快就走到了沿着梯子走到了这个小小地牢的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