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轻握,唯有掌心那点湿润,才能证实雪花真实来过。
她微微仰头,只见长空之中,万千雪花飘散,如繁星落,落秦岭落长河。
他侧脸微转,恰见她于飞雪中闭眼沉醉,一静一浅笑,一眼一回眸,如望尽天下绝美。
邓景不觉地停下了脚步,他望着她,望她红衣缀雪,望她一眼万年,仿似画面静止,时间定格,现在的他,已经分不清究竟是谁在风雪中沉醉了。
时光未走,唯有雪花依旧。
长安的雪美,却如掌间泪,融化于世间浮华,快得你都来不及握紧它。
她叹它的美,亦叹它的悲,长宁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有这样的感慨,好似前路无崖,美人薄命。
她一摸眼角,竟落了泪,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既然喜欢雪,又为何落泪?”他侧脸,轻轻出声。
她的泪,若晶莹雪花,冷不丁的,在他心间融化。
“雪太美,又化得太快,我感觉我还没抓住,它就消失了。”
她微微呢喃,只觉得此时真不像她,竟多愁善感了起来。
“既然抓不住,便远远看好了。”
他亦抬头,雪入眸,忽而朦胧了他的眼。
“你真看得开。”长宁轻笑一声,又继续往前走。
贵族赏雪,则穷人躲风霜。
长宁不忍叫醒她,想让她好好休息休息,正好现在是一条直路,他们还能知道方向。
“一场雪,你怎么会有这么多的感慨?”
他问着,却又像在问自己,只是一场再寻常不过的雪,只是一个平凡的燕国女子,怎么就惹得他侧目。
不,这不像他!
是啊,她也不知道,只是长安的第一场雪,怎么就让她这么感慨万千。
“是生活不尽如你意吗?”
他小声地问着,第一次,他对屈突长宁这个曾经无比厌恶的名字竟有了几分好奇。
她听罢,一下收了感伤,转而巧笑回眸,“古人听风成诗,听雨成泣,怎么就不许我望雪叹梅了?”
“好个望雪叹梅。”他轻笑,若长风过,“梅没见着,倒见你望雪流泪。”
就算她不说,邓景也猜得到,她在窦府上的日子,不好过。
“这泪,可是为意中人而流?”
他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突然问出这样的问题,她和窦冲之间,他不应该好奇才对。
可能好奇的,应该是长安城的人吧,大家对这一场政治联姻,都没有抱过什么太好的期待。
没有人知道,那个燕国的倔强女子,到底有没有对他们秦国的大将军窦冲动过真心。就像没有人知道,窦冲对她的心思,是一样的。
“意中人?”她忽地扬眉,眸光透亮,出声朗朗,“别说我现在没有意中人,就算有一天我爱上了谁,他若伤我,那也不值得我为他落泪。”
邓景听罢,不觉竟笑出了声,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开心从何而来。
“真是好大的口气。”
“你笑话我啊,可能我们的思想不太一样。”
她目望远方,无比认真地说道,“我相信,真爱我的人,不会舍得让我落泪。”
“不爱我的人,就算我哭瞎了眼,他也不会看在眼里,因为我在他心中,根本就是不值一提的。”
“对了,走了这么久,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我,叫我严景。”
“严谨,我记住了。”
若风雪再起,身为燕国侯门之后的她,又该如何自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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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她等来了黑夜,也等来了离别。
“夫人,趁大家都在后院看烟花,您快走吧。”
一直在外面探风的秀儿,看府上现在戒备松懈,赶紧来向长宁报信。
而长宁这边,也早已将一切都准备好了,就在等一个能安全出府的时机。
只要出了这将军府,去南街的巷子那里,大哥的人自然会接应她,护送她去平阳的吧。
长宁一见秀儿来,赶紧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虽然后背还有些痛,但是她知道,她不能耽搁,必须忍痛前行。
“秀儿,你就这样让我走了,要是等将军回来,你被怪罪怎么办?”
“不如你和我一起走吧。”
长宁知道,她毕竟是燕国人,就这样放她走,窦冲怎么可能不生气大怒呢,估计她就这样逃走了,窦冲连想杀人的心都有了。
就算窦冲能饶过秀儿,那邓仪呢,她会那么轻易地就放过秀儿吗?
她要是不在,谁还能护着秀儿呢?
秀儿的眼中早已感动得泛起了泪花,夫人这个时候还能想到她,她真的没有跟错主子。
但她还是摇了摇头,“夫人,窦府是我从小长大的地方,将军是我的主人,我没有办法离开这里。如果离开了这将军府,我在外面就成了一个没根的浮萍,所以夫人,您不用挂念我,将军宅心仁厚,不会为难于我的。”
“就算将军要打要罚,秀儿也都会受着,因为对于我来说,最怕的是,将军赶我出府。”
长宁不禁愣住了,一个窦冲,真的能让身边的人都死心塌地地跟随他吗?
宁可被打罚,都不愿离开。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又是怎么样做到这样聚拢人心的?
“秀儿,你当真不考虑和我一起走吗?”
但是,长宁还是忍不住地再一次问道。
“不了,夫人,像今天这样的机会不多,您还是快些走吧。”
没想到,秀儿虽然说话声音很小,但要留下来的心愿却是那么坚定。
似是无论发生什么,她都不愿意离开这个从小长大的地方。
长宁也不再勉强,她看了看外面还算冷清的长廊。
她知道,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她必须要抓住这次机会,赶紧离开窦府这个牢笼了。
“秀儿,谢谢你。”
长宁忍不住抱住了秀儿,心里祈求着,但愿窦冲赏罚分明,不会把她的过错怪在秀儿的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