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一如既往的燥热不已,那紫藤花已有衰败之势,可树叶却更加茂密了。这是季节的更迭,谁也改变不了,也不用为落花而哀伤,谁都有自己的活法,包括花草树木,有点愿意长青,有的愿意转瞬即逝,有的喜欢跟随四季转换,草木如此,人更该如此。
但可悲的是,人却不能像草木一样,随心所欲,任性的为自己的意愿活着。人有更深的思想,就注定着她的无可奈何,那些更深的思想,禁锢了自由和向往。
崔锦绣扶在桌子上,拿着那个九连环认认真真的端详着,可仔细一看,却可以看出,她的心思,并不在这九连环上。
谁都不知道,她究竟在想些什么。而崔锦绣,她觉得,自己麻木的活着,如同行尸走肉一般。她知道,皇榜找药一事,她大约也明白,自己的身子,若是找不着那药,大致是活不长了。
有时候,她想,就这样死了,也是好的,也是一种解脱。可更多时候,她是不想死的,她得去找到她的锦城,要接回她的父兄。
那些仇啊恨啊的,她放不下,就如同那些情啊爱啊的一样,放不下。所有的所有,爱恨交加,她放不下就是放不下。爱不得,恨不全,爱恨交加,折磨得她无所遁形,可她无能为力了。
她说过,她或许早就该死,死在那荷花池里,同那孩子一起死去。可上天终究是让她活了下来,痛苦的活着。
那种时候没让她死去,那是否是要她做些什么?可如今这番处境,她还可以做什么呢?
她终于拉开了一环扣子,之后,就把它放在了桌子上,自己趴在自己的臂弯里,伏在桌子上,闭上了眼睛。
脑子里,乱成一团,纷纷扰扰,自己都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或许是这个夏天太过燥热了,人也跟着不安分起来。
傍晚时分,黎扶桑和纪潇染来了,一篮一青,倒是给残阳的红添加了几分色彩,不显的那样单调,也没那样凄凉。
用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形容,再好不过了。
傍晚有些风,芬芳和连翘说什么也不让她去院子里坐着了,她只能坐在堂屋里,看着外边,向往着自由,呵,想不到,她崔锦绣有一天也会弱不禁风。
当看到黎扶桑等人的时候,有一些欣喜,虽然只过了三四天的样子,可她觉得过了好久好久。
她很怕,她也怕死啊!虽然明月修说,现在其实不碍事的,让她放宽心,可她就是怕啊!没有药,她总有一天是要死的,不是吗?
他们此次来,是再次替崔锦绣把脉的,看看需不需要添加或减掉药的。
崔锦绣卧在软塌上,安静的任纪潇染和明月修以及杨延庭诊脉,再听他们时不时讨论几句,都是她的病情,崔锦绣听不懂,可也听出来了,那什么厩灵草是缺一不可的。
黎扶桑也听不懂,索性就去院子里待着了。
纪潇染看了一眼站在紫藤花下的黎扶桑,他负手背对着他们站着,头微微仰着,似是在欣赏夕阳。
在那夕阳的衬托下,更是显得寂寥无边。再看到他那断了一截小指的左手,心里无限感慨,他记得,第一次见到黎扶桑,风尘仆仆,满眼焦急之色。
他说,他要救他的意中人,无论如何都要救。再有就是,他在得知能解百毒的碧血珠,其实就是一命换一命时,那样的毫不犹豫。
这要怎样的爱,才能做到如此?原本想着,这是一对苦命鸳鸯,可见到这个女子后,才知道,原来,一切,都只是一厢情愿。
呵,好一个一厢情愿!
这世间的情情爱爱,就是扰人心神,要人性命!
纪潇染又看了一眼卧在塌上的崔锦绣,这女子,给她的第一印象是清冷,从骨子里透出了的清冷。还有就是彻骨的傲然,目空一切,不可一世。
说句不好听的,就是不识抬举!他原本打算,不医了。他一开始,是为了黎扶桑而医,可得知,黎扶桑这个意中人对他并无意,便不想医了。
他真真切切的把黎扶桑当做朋友了,他不想他一片赤诚的心,被这样一个冷情无心的女子辜负。
可之后,又偏偏得知,原来这个女子就是原先的皇后,是崔锦钰的妹妹。
心下,便了然了,一时间,就觉得,她的不识抬举,她的目空一切,还有她的无情冷心,一切的一切,都情有可原,都可以被原谅了。
她受到了欺骗,她一步一步的走进自己心爱的人的圈套里,然后,看着自己的家人锒铛入狱,远走他乡!
叫她如何热情,叫她,如何不恨?若是换做她人,怕是早就崩溃。
可崔锦绣就是崔锦绣,不愧是崔举松的女儿,崔锦钰的妹妹,她无坚不摧,她还在好好的活着,可是,活的不像是自己了。
纪潇染没有见过从前的崔锦绣,只是听黎扶桑一脸痴迷的回忆过,据说,从前的崔锦绣,活泼开朗,潮气蓬勃,天真烂漫,有着豪情万丈的志气。据说她会骑马射箭,箭无虚发,据说她蹴鞠踢得很好。据说她还未出阁前,常常打扮成少年郎的模样,混街头,打群架,去赌坊,甚至逛青楼。
呵,多有趣,多与众不同的奇女子,怪不得,黎扶桑为了她,可以连命都不要了。可再看看眼前这个虚弱惨白的人儿,着实看不出,她当年的风采了。
到底还是让情爱,折磨的人不人鬼不鬼了。
这女子,如此可怜,被算计得不仅家破人亡,就连小命都差点搭进去了。她常年服毒,明明可以怀孕的身子,却一直未有身孕,并吃了无数药方。甚至民间的土方子,怎么想,都可疑,这黎国宫,太渗人,这皇家,太可怕了。
手足相残,夫妻不同心,外表光鲜亮丽,一派其乐融融,内里却暗藏汹涌,杀机四伏,鲜血淋漓......所以,他决定,医她,不留余力的医治她,即使没有厩灵草,他也得让她活得长久些,也算是不辜负黎扶桑的付出了吧!
可再一次看到黎扶桑的断指,想起黎扶桑一命换一命的决然,心里又替他不甘心。
至此,他看了一眼崔锦绣,见她也正看着外边似乎是陷入沉思的黎扶桑,轻轻笑道“:娘娘,觉着这夕阳如何?”
崔锦绣偏过头,有些奇怪的看了一眼纪潇染,见他笑得真诚,毫无破绽,便也笑笑“:美归美,只是,这之后,就是无尽的黑暗了!”
说着,就看向外边,此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只是天边依旧还有一抹红,白日里光芒万丈,刺得人眼生疼的太阳,此时也轮廓清晰,柔和的不像话。
纪潇染没有去深究崔锦绣话里的意思,只是用下巴指指黎扶桑,试探的开口问道“:他怎么样?”
“什么?”
“我问你,你觉得黎扶桑怎么样?”他知道,崔锦绣明白他的意思,只是在洋装着,故又重复了一遍,并定定的看着她,像是不回答,就不罢休一样。
听到这话,一旁的杨延庭眉头轻蹙起来,心道,这人胆子当真是大,这样的问题,都敢问,也不看看对方一个是陛下的女人,一个是陛下的弟弟,要是让有心人传了出去,不怕掉脑袋吗?
明月修则是轻轻拉了拉自己师兄的衣袖,以示提醒。纪潇染则是撇了他一眼,并未理会,依旧看着崔锦绣。
“他很好,真的很好!”崔锦绣如是说,黎扶桑如此热烈,如此赤诚,有些时候吊儿郎当,像个登徒子,可为人真诚,甚至可以说成是单纯,在这明争暗斗里,可以活的如此肆意潇洒,也是难得了。
这时候,明月修和杨延庭有些无奈的退了出去,经过院子里的时候,被黎扶桑叫住,好像是在问崔锦绣的病情。
“他钟意于你,真心实意的钟意与你,你可知道?”语气平平淡淡,没有起伏,可崔锦绣知道,他在质问。
“我知道啊!一直都知道!”崔锦绣无奈而凄凉的笑笑,有些勉强,也有些悲凉,接着又说“:开始的时候,我是不信的,一点儿也不信,我厌恶他的靠近,抗拒他对我的好,总觉得,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想来,他也和你说了我的事,我是被骗怕了!”
说着,她看了纪潇染一眼,接着道“:我知道,你会医治我,完全是因为黎扶桑,我还知道,你开始见我的第一眼,是不想救我的!现在又要医我了,大概还是因为黎扶桑,或是听了我的遭遇而可怜我,又或是因为我父亲是崔举松,兄长是崔锦钰的原因,反正,总归不会是单纯的因为我崔锦绣就是了!”
“现在呢?现在是相信黎扶桑了吗?”果然是个玲珑剔透的女子,心下一片了然,却不表于颜色。
“我说了,以前是不信的!”这意思她想,她已经表达得清清楚楚了,以前不信,说的就是现在相信了啊!
“哦?”纪潇染轻笑着,他自然是听懂的。
“我会记得他的好,当也只能记得他的好了!”崔锦绣知道,纪潇染说这话的原因,他想为黎扶桑的辛苦付出要要一个说法,那么,她就给他一个说法!
“他能给你一生一世一双人,你难道就不心动吗?”纪潇染还是没有放弃劝说,他想,这一生一世一双人在帝王家,得多难得啊!尤其是像崔锦绣这种在三宫六院里水深火热的活着的人,多大的诱惑啊!
这次,崔锦绣没有撘话,只是自嘲的笑笑。
她笑的是自己,也在笑那一生一世一双人,当初,她读到这句诗词的时候,也幻想过,憧憬过,她当时深深的相信着,会有这样的人出现,然后拉着她的手,相濡以沫的共度一生。
可后来,她等来了黎禹荛,她从一开始的好奇,到后来的泥足深陷,最后的不可自拔。临了,才发现,这不是她要的爱情,不是她要的良人啊!
可是,爱了,就是爱了,她早已无法控制自己的心了!从前是,现在也一样,谁会知道那种爱恨纠结,折磨的滋味?
现在有一个人,来给她一生一世一双人,她很向往,可是她早已经无法再接受了!放不下,就是放不下,爱与恨,都放不下!
“有一些时候,人不能太纠结过去,应该换一种心境,爱与恨,或许,就没有这么重要了!人之所以会痛苦,是因为放不下,走不出,若是放下了,或许,就不会那么痛苦了!你该试一试,走出来,看看外边的人,还有事!”纪潇染不死心的劝着,他无比的希望,黎扶桑可以心想得之。
“可是,我没有心了!我的心死了,怕是再也活不过来了!”崔锦绣已经满眼噬满了眼里,悲凉的说着,自己的心死了。
纪潇染说的那些,她何尝不明白?可是明白又如何?明白是一回事,要做到,又是另一回事啊!
“你知道九爷为什么会少了一根手指吗?”他想,他该说出一些实情来了,虽然黎扶桑三令五申的说,这是个秘密,不能说,可他觉得,在这女子最脆弱无助的时候,说出一些来,或许会有回旋的余地!刚从院子里和明月修两人分开回屋的黎扶桑,也听到了,他有些怨纪潇染,可是也有一些期待。
他并不是圣人,他也有自私的时候,他也会想,崔锦绣若是知道真相,他会不会有一丝机会?即使崔锦绣并非真心实意跟着他,即使崔锦绣只是要报恩所以才跟着他,只要她在身边,那么他也认了!以前说的要全心全意,也可以不要了。
他觉得,这样的自己,很不耻!
“你这么问,我想,我大致是猜到了!”她笑着,眼泪却止不住的往下流着,原来,她的猜想是正确的,那现在,她该怎么办?好像不管怎么做,她都注定是要欠黎扶桑了,不管怎么做,对黎扶桑都不会公平了!
“难道,你就无所表示吗?”他自然是看见了她的眼泪,心下便了然了,同时为他和黎扶桑哀叹着。
“以身相许吗?呵!这对他太不公平了!我给不了他全心全意的!”崔锦绣抹了一把眼泪,故作轻松的说。
立在门外,却躲在一侧的黎扶桑,也听到了她的话,不知道,是该悲还是该喜,或许,更多的是失望,甚至绝望。
崔锦绣,我为你做了如此多,可你还是不属于我!
“可是,他是我的朋友,最好的朋友!像家人一样的那种!是生死之交!我想,我可以和他同生共死的!只要他愿意!”她偏过头,看着纪潇染,眼神真诚而炙热,像是在向他起誓一样。
纪潇染没再说什么,只是会心的一笑,做不成鸳鸯,可到底是没有被辜负了!
黎扶桑听到这话,心里涟漪迭起,还有不小的震撼。她说,他是朋友,是家人,是生死之交,她说,她可有和他同生共死,这就足够了,不是吗?他摸了摸那断了的小指,笑了起来。
“听明月修说,你们在聊天,都聊些什么?”黎扶桑调整好情绪后,进了堂屋,笑着问两人,装作刚刚进来,什么也没听到的样子。
“也没什么!我就给她讲了些宫外的奇闻异事!让她解解闷!”纪潇染当然知道黎扶桑在外边听了一些,既然他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那他就成全他吧!反正看黎扶桑的样子,效果大致是达到了!也不枉他费了好些口舌!
崔锦绣对着黎扶桑点点头,并没有说话,她心情是复杂的,见到黎扶桑少了一根指头的手,更是惭愧又难过!她觉得,此时此刻,说什么,都是徒劳的,苍白的了!
“好了,天都黑了,我们要先走了,不然,过会儿就宵禁了!你好好休息,好好吃药!那个什么草,一定会找着的!”几个人又有多没的说了约莫一刻钟左右,黎扶桑就起身告辞,要走了。
“好,那再见!”崔锦绣并没有过多的说话,就这样目送着两人离开。
马车上
“不是说了,不要说出去吗?你会害的她难过自责的!”黎扶桑抱怨的说,有些责怪的意思,他真的不想崔锦绣因为他有一丝的难过!
“你太小看她了!她没那么脆弱矫情!再说,我还没把你身体里有母蛊的事情告诉她呢!再说,不是换的她的生死之交了吗?”纪潇染嗤笑,有些大无畏的说着。
“母蛊的事千万不能说了!”黎扶桑提醒道,这就够了,不要再给她添加负担了!这些都是她自愿的,他就得受着,他一个人受着就好!
“不到万不得已,绝对不说!放心,我有分寸!”他拍拍黎扶桑的肩膀,保证的说。
夜色很是寂寥,街道上三三两两的行人走着,安静的夜里,车轱辘的声音,格外明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