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是谁圆了谁的愿
一抹青色负手站在崖顶分外孤寂。身后白净修长的手紧握成拳，薄唇死死抿住，清雅的容颜看不出情绪。
“或许要不了多久我会离开了。”
目光遥遥望向远处。长长的睫毛在眼底映出淡淡的阴影，眼眸在不经意间瞥到一旁熟悉的白玉箫。
他走过去，倾身拾起箫，端视了良久，他锁眉望下崖底，衣袂迎风飘起，青衫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
山崖下并不险峻，他以前是下去过的。崖底有一弯浅浅的清澈见底湖，灵秀至极。
环视着四周，发现一个人晕倒在地。他大步走过去并轻柔地抱起她，嘴角那明显的红分外刺他的眼。伸手为她诊脉，发现她身体极为虚弱还中了毒，清冷的眸子寒光闪过。
原本是抱着怀疑的心思下来的，谁知道她竟然真的在。
她醒来，痛苦地扭动身。待她看清来人后，手指费力地在身侧一笔一划地写着。
沉默许久，温温的声音不自觉地放柔：“好。以后我会好好照顾你。”
在她微带错愕的眼光下，他封住了她所有的记忆。
一个“忘”字，不知成全了谁。
“洛，为什么带我来这里？”沐云卿侧头问拥着她的欧阳洛，“这个墓是怎么回事？”
崖顶的木屋已经不再，徒留一座无名墓。欧阳洛松开她，怔怔地望着那墓，表情一如既往地平静：“他终究还是走了。”从半个月前沐总管不再回来通报开始，他就知道，那个人离开了。
“他是谁？”
注视着她好奇的眼眸，他阖上眼：“云卿，欧阳洛死了。”
她娇嗔：“洛，你说什么呢？”
“那一天，你都看到的，不是么？”眼紧锁着她的。
笑容渐渐变得僵硬，她试着扯动嘴角：“你说什么？”
他没说话，只是静静地忘着她。
她慢慢地往后退了一步：“我看到了什么？”说着，又退了一步，“你不是好好地站在我面前么？”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走上前拥住她颤抖的身躯；“云卿。”
“他为什么会死呢？不可能的，他说只要我想要的，他都给。那我要他现在活过来，他会回来么？对了，他从来没有和我说过他的愿望，那样的话，我怎么帮他实现呢？洛，我们的孩子现在很健康，将来你教他吹箫好不好？”沐云卿语无伦次地在他胸口呢喃，“靠着你真好。你身上有淡淡的药香，总能使我感到很安定。所以不可以离开我，我会疯的，真的我会疯的。”
答应过那个人不说的。他抿紧薄唇，生怕自己会忍不住开口说出一切。
半晌，他将沐云卿扶正，迫使她正对他：“云卿，你看着这张脸。告诉我，我是谁？”
沐云卿深深看了眼楚昊天，垂眸道：“欧阳洛。”
他笑了笑，帮她微拢耳畔的发丝：“云卿，我给你两年的时间，两年后，还是在这里，还是刚才的问题，你再回答我一次好么？”
她颔首。
遗世独立的府邸依旧没有修葺，红砖碧瓦一如既往的陈旧古老。唯一不同的是它已不再被众人围着，透露着有些许的冷清。
府内。
竹亭的石桌上摆着棋盘，黑白的棋子在其上纵横交错。一名清丽的少妇手执黑子，细长的凤眼中满是认真，似乎是在思考着如何落子。
“少夫人。”少年清脆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嗯。”声音有着暗哑的轻柔，不似女子的尖细清脆，却独特得分外好听。
“小公子还在睡着。”
“嗯。”
“今天的午膳还是少夫人准备么？”
“嗯。”
“少夫人，清粥已经熬好了，现在就端来么？”
“嗯。”
“少夫人……”
“嗯。”
初一习以为常地站在沐云卿身侧，等着她回神开口。快两年了，当少夫人一个人挺着大肚子回来的时候，他十分惊讶，但少夫人什么都不说，他就什么都不问。经历了很多事，他再也不是那个傻傻的小书童了。
少夫人回到欧阳府后问了他许多公子的事情，她变得有些不同，可自己又说出哪里不同。
接下来的日子里，少夫人开始过着公子过的生活。
一大早起来后，她会在竹亭坐着，不是下棋，就是发呆。用过了午膳，便一直呆着在药庐，不是读医书，就是研究药材。两个时辰后，会去竹亭坐着，不知在想些什么。一直到小公子出生才有些许不同。
竹亭，药庐她还是会去，但大多时候少夫人都是陪着小少爷的。
偶尔少夫人会花些时辰学做菜和甜食，在一次又一次尝试下，她的厨艺已经十分了得。但少夫人最爱做的却是红豆莲子羹。每次少夫人端着一碗递给他时，他看着那一颗颗饱满的红豆心里便是一阵难过。他知道为什么少夫人老是做这道甜点，因为那是公子最爱吃的。
少夫人总是对他说：“初一，你多喝点，我不小心做多了。”
他点点头，埋头喝着。少夫人不是不小心做多了，她是不自觉做了公子的份，所以每次都多出许多。
“念儿还没醒么？”独特的暗哑声唤回了初一的思绪。
“是的。”小公子昨儿个得了风寒，哭闹了大半夜，最后在少夫人的照顾下才渐渐睡去。少夫人真的不容易，初一低头想。
沐云卿蹙眉，起身拢了拢耳耳畔散落的发丝：“我去看看他，你把清粥端去清幽小筑。”
看着沐云卿疲倦的身影，初一叹着气往厨房走去，都是何苦呢？
一片竹叶飘落在棋盘上，在黑白两色的衬托下格外翠绿生动。一个人无声无息地出现竹亭里，依着之前沐云卿坐着的地方坐下，修长的手指捻起那片竹叶，清澈的眼眸定定地看着棋盘。两年，快到了……
沐云卿来到孤寂的崖顶，寻找到记忆中的大石坐下，看着不远处的墓，不知想些什么。
早早到来的青衣男子一言不发地负手背对她。清隽的背影，如仙如幻有些不真切。
“念儿出生的那天你是在我身边的吧？”她对着墓幽幽地开口，不知是在说给谁听，“我知道是你。只有你会那样握着我的手，仿佛握着一切。”
青衣人一顿，声音带着些许无奈：“云卿。”
“我不听你解释。”她安静地坐着，任风吹乱三千发丝。
青衣人叹了口气，来到她身侧坐下，目光遥遥地望向远处，似是回忆：“二十年前，父亲被人所杀，母亲带着我和弟弟逃了出来，一路的追杀只因我们是他们口中的魔教。母亲带我来到这里，嘱咐我在这里等她，这一等便是二十年。我知道，那日，她是想把我从这里推下去的。”在母亲离开的一个月后，他还是选择跳了下去。
他垂眸：“我是在她走火入魔之下出生的，若不是父亲教我修身养性，教我医术，把医药典籍交给我，或许我早就不在了。母亲一直都不喜欢我。是呢，谁会喜欢一个随时会发疯杀人的孩子？所以她觉得我是个累赘，只带走了弟弟。”
她眼神闪了闪。
他将目光投向孤独的墓淡淡地道：“楚昊天是我弟弟。那日走火入魔本已无药可救，是他强行将所有真气渡与我，血与血对换。这是父亲曾经研究过认为可以救我的方法，而楚昊天真的那么做了，即使我们都不知道是否可行。”他微微一笑，“他成功了，我站在了这里。”
沐云卿平静地望着他：“是他要你离开我两年？”
“两年是我给自己和你的期限。一张楚昊天的面孔，实为欧阳洛，云卿你当真分不清谁是谁了么？那么就用两年让你让我都想清楚到底要什么。”修长的手指轻轻拂了拂她额前的碎发，神情格外温柔，“云卿，只要你要的，我就给。那么告诉我，你想要什么？”
她将头轻轻靠上他的肩头：“念儿还没开口说话。”
他轻笑：“不是你故意不教他说话的么？”
她仰头看着他清隽的侧颜：“初一老是让我下厨做饭。”
他宠溺地点点她的鼻尖：“不是你威胁初一不让他下厨的么？”
凤眼弯如月，明亮的眸子闪耀异常：“初一偷吃红豆莲子羹，我明明做了很多的，可不到半个时辰就全没了。”
清澈的眼望进狡猾的凤眼：“红豆莲子羹总是不够甜。”
“那你说怎么办？”她反问他。
他右颊陷出酒窝：“我来放糖。”
回到了欧阳府。
沐云卿将糖罐子递给欧阳洛，指着锅里的红豆莲子羹道：“放糖。”
欧阳洛侧头思考着该放多少。沐云卿一把夺过糖罐：“还是我来吧。”
看着认真的沐云卿，他满眼柔情。
一碗香甜的红豆莲子羹递给他：“尝尝看。”
看到他浅浅地喝了一口，她问道：“甜么？”
他微笑着没有回答，薄唇压向娇艳欲滴地红唇。
她阖上眼。心想，比之前都甜。
欧阳洛回府高兴的还有初一，毕竟从欧阳洛要求他照顾楚昊天后两人就未曾见过。
公子对他说以后再不会留少夫人一人。一家人终于团圆了呢。看着此刻逗弄着小娃娃的欧阳洛，初一笑得眯起了眼。
在欧阳洛的教导下，欧阳念已经开口说话。当他嘟起小嘴，软软甜甜地对沐云卿喊：“娘娘。”的时候，沐云卿眼中顿时氤氲一片，她笑着亲了亲儿子的脸颊。
那天开始沐云卿就特别粘欧阳念，时时抱着他，深怕错过儿子那一声“娘”。
欧阳洛抱着小娃娃，修长的手指逗弄着欧阳念，惹得小人儿咯咯直笑。他在小人儿耳边咕哝了一声，接着将欧阳念交给沐云卿：“我去竹亭。”离开前，他在沐云卿额上落下一吻。
沐云卿看着那清俊的背影扬起笑。
“娘，在一起，爹。”
抱着欧阳念的身子僵直，沐云卿不敢置信：“念儿，你说什么？”
欧阳念扬起可爱的笑脸，重复着听起来有些错乱的字句：“娘，在一起，爹。”
“初一，念儿交给你。”将欧阳念交给初一，她匆匆赶往竹亭。
看着那熟悉的身影，她不知不觉放慢了脚步。
“你是要等我一生么？”站着他面前，她不知不觉地脱口而出。
他笑着：“不需要一生那么久。你已经来了。”
“念儿说，娘，在一起，爹。”她直直地望进他的眼。
“他是想说，爹说要和娘在一起。”他帮忙译出原话。
“那天在崖边你是不是忘记问我什么了？”她低头盯着地面。
他笑意更浓了：“云卿，看着我，告诉我，我是谁？”
她咬唇，俏脸如烟霞抚过般嫣红，尽是羞涩，眼神却无比坚定望向他，字字刻进他心底：“夫君。你是我的夫君。”
欧阳洛笑着对她伸手：“我愿与你一生相守，娘子可否许我？”
“是的，夫君。”沐云卿将手放入她渴求的手中。
他将她拥入怀中，犹如珍宝：“我的妻。”
这一次，由她给他想要的，也是她想要一生的。
倾心相许，珍守一生，吾愿已足。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