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名正暗暗地为惠妃担心着,惠妃却是催促着沛儿收拾好了包袱,推着她向门外走去。不料二人刚走到门外,就撞上了皇帝。那皇帝一月不见,已是清瘦了许多,眼睛红红的,看起来定是多日不曾安歇。身边仅跟着一个太监,全然没了往日那副志得意满的神气。
惠妃与沛儿见了他,赶忙行礼。他的目光却落在了沛儿身上背着的包袱上,等他的目光看向惠妃时,眼神里却流露出一种惠妃从未见过的凶狠和疯狂。惠妃见状,不由得汗毛倒竖起来,刚要开口解释,皇帝却一巴掌把沛儿打翻在地,接着伸出手来掐住了她的脖子。“连你也要背叛朕吗?”他近乎癫狂地怒吼道,“朕沦落到今日,还不是因为你!你原本不过就是一个街头卖艺的孤女罢了,朕不嫌弃你的出身,还封你做了惠妃,为你在城中种满了芙蓉花,为你遍搜天下珍宝,如今为了你被万民唾骂,困在宫中等死。你居然这般的忘恩负义!”说着手上的力气又加重了几分。惠妃被他掐着说不出话来,却也没有将死的惊恐,只是眼角悄悄地流下泪来。无名看了生气,本想现身好好教训这皇帝小子一顿,但又怕突然现身吓着惠妃,只好动用法力将屋顶上的瓦砸了下来,皇帝躲闪不及,正砸在脑袋上,顿时血流如注,连忙松了手。
惠妃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却仍不忘上前检查皇帝的伤势。沛儿在一旁哭着磕头不止,说道:“皇上明鉴,娘娘并无逃走之意。娘娘只是可怜奴婢,不想奴婢白白送命,故而让奴婢收拾了东西逃命去。奴婢让娘娘跟奴婢一起逃,娘娘还说自己一定要陪着陛下呢。千错万错都是奴婢的错,陛下要杀要剐奴婢绝无怨言,只求陛下莫要误解了娘娘对陛下的真心啊。”沛儿说话间已不知磕了多少个头,额头上早已磕出血来。皇帝闻言也不说话,只是冷漠地任由惠妃为他处理伤口,眼中的疯狂和愤怒虽然渐渐消散,可取而代之的却是一种谁也摸不透的眼神。等惠妃为他处理好了伤口,他才换上素日那副关怀的神情,拉起惠妃的手说道:“是朕不好,错怪你了。你体谅体谅朕,这一月多来城内的士兵仅能守住城门,大部分州郡都被周军攻下来了,其中还有一些居然举城投降,朕实在是焦头烂额,才会这样反应过激。”说罢,又看着沛儿说道:“看在惠妃的面子上,朕就不责罚你了,你们都出去,朕与惠妃有话要说。”沛儿闻言不敢不动,又怕惠妃与皇帝单独在一起又出什么意外,只能一边磨蹭着一边担心地看向惠妃。惠妃朝她笑了笑,用眼神示意她出去,沛儿只好出去了。
皇帝久久地看着惠妃,那神情有犹豫,有试探,也有些不舍。惠妃也打量着皇帝,二人许久都没有说话。最后,还是惠妃打破了这份沉默。“当今局势,陛下已无力回天了吗?”她的声音有些颤抖,也有些沙哑。皇帝没有说话,只是无力地点了点头。惠妃此时却笑了,仿佛做出了什么决定,接着说道:“事已至此,陛下不用担心。我出身卑贱,自幼无父无母,跟着养父在街头卖艺。十六岁那年遇到了陛下,还记得那天天气不好,将要下雨,路上的行人都急匆匆地往家赶,只有我不敢回家,因为没赚到足够的钱,回家定会被养父毒打。没一会儿就下雨了,我浑身湿透,哭着往家里走,一时间也分不清脸上的到底是雨水还是泪水了。”说到这里,惠妃轻轻地笑了,“就在这时迎面走来了一个一身青衣的公子,您在那水雾之中徐徐向我走来的样子,我这一生都不会忘记。您在我身边停下了脚步,在我头顶撑起了伞,还问我雨这么大为什么不回家。我说我没有家,您笑了,问我愿意跟您回去吗,这是我长这么大,第一次有人问我愿意做什么事情吗。后来,您成了皇帝,我便成了您的惠妃。虽然我知道您不可能是我一个人的,可在我的心里,您永远都是那个给了我家的青衣公子,是我的夫君。今日若您不甘受辱,想要殉国,我便同您共赴黄泉,绝无一丝犹豫。您放心,不论什么时候,我都会陪着您的。”惠妃的声音依然沙哑,但却不再颤抖了。她的神情没有半分面对死亡的恐惧,反而有种欣喜。也许在她看来,能与夫君一同赴死,也是幸福的吧。无名想着,心不由得疼了起来,若是今日她真的与这皇帝一起自尽,那自己到底要不要救她呢?
惠妃说完了话,便看向皇帝,可皇帝的神情却畏畏缩缩的,眼神也看向了别处。惠妃有些不解,若他并未做好赴死的准备,那今日来找自己是为了什么呢?皇帝的喉结动了动,艰难地张开嘴说道:“朕今日来找你,不是为了与你一同赴死的。”惠妃听了,有些疑惑。“那周国皇帝对城内百姓喊话,只要投降,保证不杀一人,今日城门洞开,周军已然入了城,守城将士大多投了降,剩余的少数退守宫城,只怕这宫城也坚持不了两日了。”说到这里,他顿了顿,深吸一口气,接着说道:“蜀国百姓争相投降,早已不把朕当做他们的皇帝了。既然如此,朕也无需再以皇帝自居,更无需殉国了。”惠妃听了,睁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可她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皇帝便继续说道:“朕本想带着你一同向周国皇帝投降,可如今人人都说你是祸国妖姬,朕是荒唐昏君。那周国皇帝也放出话来,只杀昏君不杀百姓。朕思来想去,为今之计,只好把你献给周国皇帝。以你这倾国倾城之貌,定能迷的他神魂颠倒,到时候你再吹一吹枕边风,你我二人便都能活命了。”
皇帝说完,便深情款款地看着惠妃,眼神一如既往的温柔,再配上这憔悴的面容,若是放在往日,定能使人生出怜惜之心来,可如今,惠妃却只觉得胸口泛起一阵阵的恶心,不由得干呕起来。她看着面前这个自己从十六岁起就爱着的男人,第一次觉得自己其实从未了解过他。一阵干呕之后,她笑了,笑里满是无奈和自嘲,“既如此,那请皇上先出去稍等片刻,我要梳妆一番。已经做了礼物了,至少要做个夺人眼球的礼物。”皇帝闻言,长出了一口气,声音里是藏不住的庆幸,“你好好梳妆,朕这就派人送信给周国皇帝。”说罢便走出了房间,还不放心地把跟自己来的太监留在了门口。
惠妃等他走出房门,终于忍不住大哭起来,可虽然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一般不住地掉下来,她也不曾发出一点声音。良久之后,她擦干了眼泪,拿出笔墨来写到:君王城上竖降旗,妾在深宫那得知。十四万人齐解甲,更无一个是男儿。写罢扔掉笔,便将丝巾系在房梁之上,意欲自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