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静的日子没过多久,燕齐两国战事便又起了,这一仗打了许多年,齐国陆陆续续丢了三座城池。他被皇上派去了沙丘守城,沙丘的位置极为关键,若是被燕军打下了,临淄便没了最后一道门户。满朝的大臣们都称赞着他年少有为,担得起如此大任,可我好害怕,我不想要什么大英雄,只想要一个完完整整的夫君。可我知道,在那个时候若是连大家都保不住,就更不用提什么小家了。“
“我唯一盼望的,便是他能带着我一同前去。公主是主母,自然要留在家中料理家务,可我只是一个侧室,就是随行也不是什么大事。可是他一向治军严明,若是带上我一同前去,只怕会引起非议。我犹豫了好几日,终于还是在他出发前开了口,让他带我一同前去。我那时只想着若是他这一回战死沙场,我也不会独活,我不会拦着他报效国家,但我想跟他在一起的时间多一点,哪怕多一天也好。”白惜说着,眼中满是悲凉和自嘲。
“我小心翼翼地开了口,低着头等着他拒绝我,心中早已想好了该如何死皮赖脸地耍赖要他带我去。可出乎意料的是,他只是笑着点了点头,说了声好。我惊讶地抬起头看着他,半晌没有说话。他却仍是笑着,问我这一去怕是凶多吉少,若是他在前线有什么不测,他定然无法护我周全,即使是这样,我还是要去吗?我忍着泪水,重重地点了点头。他忽然就走到了我的面前,一把把我揽入怀中,在我耳边轻轻地说,这一次我就自私一点吧,就算是时日不多,我也想有你陪着。”
“我就这样随他到了沙丘。整个军营之中只有我一个妇人,无论我走到何处,似乎都可以听见人们的议论。他听见的,一定比我多得多。有几次我帮他收拾书桌,无意间瞥见了皇上的批文,言语中也多有不满和斥责。我很想做一个像班婕妤一般贤良的妇人,可我做不到,我没有高尚的品德,也没有高贵的出身,这廉耻虽有,可为了他,也可以不要。我只是希望人们能把错误都归结在我身上,不要让他的仕途从此受了影响。姑娘,女人真的很傻,对吧。现在想来,妈妈说的没错,若是流露出真情实意来,只会让人觉得廉价,践踏了那份真心。“白惜说完,失神了片刻。无忧的心里五味杂陈,不知该说些什么。她心中有一个可怕的猜想,虽然她一遍遍地告诉自己人不会残忍到这般地步,可看着眼前白惜的样子,无忧的心里明白,她的猜想,多半是对的。
“我们到了沙丘没多久,燕军就兵临城下了。我国的部队正在多线作战,根本没有兵力来支援,城中守军虽有五万,可面对二十万的燕军若是主动出击,无异于以卵击石。好在沙丘是战略要地,城墙极为坚固,城中的粮草也还算充足。他便下令紧闭城门,准备死守不出,又派了死士去临淄和邻近的军营报信,准备等援军到来时里应外合,一举围歼城外的守军。”
“可他没想到的是,朝廷根本派不出多余的军队来支援,皇上只是给了他一道谕旨,命他不惜一切代价死守沙丘,还说为了他没有后顾之忧,已经把公主和婆母都接进了宫里好生照顾,让他不必担心。我知道,这是以家人的性命在要挟他,让他不敢生出投敌之心。”
“我们在城中,整整被围了大半年。城中的粮草虽充足,可燕军切断了供给的路线,城外的补给运不进来,满城百信加上五万守军,大半年来将所有能吃的东西都吃完了。一开始大家士气高涨,城中的青壮男子也都拿起了锄头铁锹一类的农具加入了守城的队伍。可后来粮食越来越少,百姓们便骚动起来,有些人趁着夜晚偷偷翻过城墙,虽然城墙极高,守城的军士也很多,可总有一两个人能找准时机逃出去。燕军对逃出去的百姓极好,还每日在城外喊话,说只要开门投降便不杀一人。如此一来,不仅是百姓,连军士们都有些动摇了。“
“我不得不承认,他是一个有勇有谋的将领。他一面当着所有人的面杀掉了所有投敌之人的家人,告诉他们若是再有人投敌,一律满门抄斩;一面派死士不惜一切代价迁入燕军营帐,把投敌之人全部斩杀,把他们的人头悬于城门之上,站在城楼上一字一句地警告所有人,若是有人投敌,那么他即使追到天涯海角,也会砍下他们的头。他的语气充满了自信,声音也很沉稳,我站在城墙下,看着那个我自以为很熟悉的夫君,第一次生出了一身寒意。我安慰自己他只是做了必须做的事,可不知为何,自那天以后,我见到他便会不由自主地害怕起来。”
“其实他又何尝不害怕呢?他虽然白日里满脸自信地一遍遍重复着援军会来的,可每到夜晚,他总会忽然惊醒,然后用力地抱着我。虽然他什么也没说,但是我能感受到,他在微微发抖。他调集了最信任的卫士将我们的营帐团团围住,我知道,此刻外有强敌,内有异心,他每一日,其实都是如履薄冰。可我却什么也做不了,我只能在他半夜惊醒的时候紧紧地抱着他,一遍一遍地重复着我是不会离开你的。现在想来,我说的倒没错,我确实是到死也没有离开他一步,就算是死后,也以一种残忍的方式与他融在了一起。”白惜说着,忽然尖利地笑了起来,眼神有些凶狠,但更多的,还是悲凉。虽是笑着,可早已留下了泪水。那笑声刺耳极了,仿佛一把把锋利的匕首,一下一下地割在了无忧的心上。无忧看着眼前的白惜,心里怕她变成厉鬼,可即使是这样,也对她很是心疼。无忧伸出手来,轻轻地握了握白惜的手,白惜眼中的凶狠渐渐地褪去了,于是便只剩下了悲凉和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