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你先好好歇歇吧”,无忧给女鬼倒了杯热茶,看着她大口大口地喝了,便领着她来到客房,扶她躺下,用食指在她额头轻轻一点,女鬼便沉沉地睡去了。女鬼虽然在熟睡,可还是紧皱着眉头,紧咬着牙关,双手也紧紧地抓着被角,仿佛害怕在梦中也有人会伤害她一般。无忧看了实在不忍,转身回房去了。
无忧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了很久也睡不着,索性坐了起来,抱着被子发起呆来。她脑海中一直浮现着女鬼的惨白的面容,回响着那句“因为男人会把我吃掉”,只怕她和多年前的那个孩子一样,也是在饥荒之时被人吃掉了吧。可无忧再一回想,那女鬼的衣服虽然沾满了血迹,可仔细看来也算是做工精良,身上的饰物虽不多,到底也还值些钱,看上去并不是在灾荒年间吃不上饭的穷人家,又如何会被人吃掉呢?无忧想着,心中又是烦躁,又是不解,也不知过了多久,才终于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得并不踏实,无忧在梦中再次见到了那个孩子,依旧是惨白的面容,让人心痛的无辜的双眼,和满身的伤痕和血迹。孩子在梦中不住地叫着“姐姐救我”,伸出双手想要拉住无忧,可无忧却不知为什么就是够不到他。无忧就这样在不安中醒来,“也不知那孩子如今到了第几世了,现在过得好不好,希望他别再碰到人吃人的年景了。无忧虽这样想着,可自己也知道,人的灵魂就这样循环往复地经历着人世间的各种痛苦,这样的事情谁也躲不过的。
就在无忧出神的功夫,太阳升了起来。无忧起来简单地洗漱装扮了,便到客房看那女鬼。女鬼仍是沉沉地睡着,不过看神情似乎比之前放松了些。无忧想着这女鬼游荡了二十多年,四处躲避鬼差,死状又这样惨烈,想来也没人祭祀,便趁着她仍在熟睡的功夫,下楼去厨房里准备了些吃食酒水。厨房里仍是一片狼藉,无忧看着各处散落的面粉还有锅里剩下的不成样子的饺子,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打了个响指,厨房便又恢复了原来的样子。
女鬼醒来时已是中午了,她未曾吸取过活人的精气,所以也几乎没有什么法术,所以白日里只能勉强躲着日光,维持着身形。她张开嘴,小心翼翼地尝试着唤了一声:“姑娘”,无忧在楼下听到了,这才想起她法力微弱,白日里怕是不太好过,赶紧来到了客房,拉起她的手,输了些灵力给她,女鬼这才能自由活动。二人来到楼下,无忧把之前变出的吃食酒水递给了女鬼,女鬼伸出手犹豫着碰了碰,发现能够碰到,这才接下来连声道谢。
无忧看着女鬼飞快地吃着面前的吃食,有些心酸,倒了杯酒给她,说道:“慢些吃,若是不够我就再变些出来。”女鬼接过酒杯,有些不好意思地向无忧笑了笑,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随后说道:“姑娘不必费心了,其实已经是鬼了,这些东西有没有都一样。只是我死之后无人祭奠,所以也从未有过祭品,今日姑娘好心变了这些给我,我想着借此弥补个遗憾罢了。”
桌上的吃食酒水很快便一扫而空,无忧打了个响指,那些杯盘碗盏便都消失了。女鬼此时的神情不再如先前那样小心翼翼了,语气也放松了些。“不知姑娘是何方神圣啊?”女鬼问道。“我不是什么神圣,不过因为我爹爹是冥府之主,所以鬼差们唤我一声少主罢了。”无忧笑着解释道。“鬼差?”女鬼的神情有些疑惑,随后便释然了,“想来之前那些捉我的怪人,便都是鬼差了。”无忧点了点头,沉吟了片刻,才接着问道:“你为何要躲着他们呢?”女鬼苦笑了一下,说道:“不是我刻意躲着他们,只是我生前记得的最后一件事便是被军士们分食了,所以见到男人便会害怕地想要逃跑,那些鬼差又都是男人,我死后一直恍恍惚惚的,也不大明白状况,所以才一直躲着他们。”女鬼的语气虽然很平静,但嘴角却微微地抽动着,还不自觉地攥紧了拳头。
“若是不想说,便不说了”,无忧有些不忍心,开口说道,“我可以给你一杯忘忧酒,让你前事尽忘,安心回冥府投胎。”女鬼听了无忧的话,空洞的眼神忽然有了一丝希望,她认真地思索了一会儿,答道:“若是能前事尽忘,对我倒是个解脱。只是这故事,压在我心里也二十来年了,今日难得姑娘愿意听,我便讲给姑娘听吧,等我讲完了,也算是跟这段不堪的过去彻底告了别,到了那时,再饮了姑娘这杯忘忧酒吧。”女鬼说罢,望着窗外失神了片刻,才缓缓地讲起了自己的故事。
“我姓白,原本没有名字,后来遇到了他,给我起了个名字叫做白惜,如今看来,倒是这谐音悲昔更恰当些。”女鬼说着,苦笑了一下。“我生来便没有爹娘,听捡了我的妈妈说我是被装在一个小竹篮里,恰好飘到了她们的船边,这才被她捡到了。现在想来,许是我的爹娘嫌弃我是个女孩,又不忍心直接把我淹死,才这样做的吧。”
“捡到我的妈妈那时还不是妈妈,只是个船妓。她那时虽有些艳名,可年纪渐渐大了,这口饭眼见着吃不了几年了。好在早些年积攒了些钱财,到了三十五岁时年纪也大了,身价也低了,这才赎了身,又用剩下的钱财买了一座小院和两个姑娘,做起妈妈来。”
“我在六岁以前,都住在船上。那船不大,总共也就两个姑娘一个妈妈并一个船夫。妈妈说我小时候还算懂事,睡觉睡得安稳,醒着的时候也很少哭,不曾扫了客人们的兴致。那船在一个地方停靠几日便换个地方,我很喜欢换地方的日子,因为那样就没有客人来了,我也就不用被妈妈推到船底的杂货仓里还不敢出声了。现在想来,那时候的日子真好呀,每日里担心的不过是躲在杂货仓里没人和我说话罢了。“白惜说到这里,轻轻地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