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十年在帝国庞大的疆域上,接连不断地发生着各种悲剧。饥荒、洪水、地震、蝗灾,古老的土地似乎也在暗示着人们一个动荡的残酷的时代的到来。无忧不在出去游览了,无论怎样秀美的风景如今都是饿殍遍野。她在关中的一座小城中安了身。现在正是荒年,地价极其便宜,不过几块散碎银子便盘得了一间不小的店面。不过也因是饥年,百姓们吃遍了所有能吃的东西,城中连树皮都被剥得干干净净,无忧自然也找不到用来酿酒的粮食了。也罢,反正这忘忧酒总共也没卖出去几杯,无忧便把仅剩的半坛酒摆在了柜上,在门前挂起了已经有些破旧的酒幌。
无忧的店门不再打开,乱世之中总有人愿意为了一点点食物铤而走险,以命相搏。无忧虽不怕他们,但也不想与他们冲突。她整日待在店里,大半时间都用来睡觉,若是阿友或孟世安来了,便和他们闲聊几句。反正自己有着无穷无尽的生命,这乱世再长,也总有过去的一天。无忧虽这样想着,可只要置身其中,又怎能做到无动于衷呢?无忧虽不想看见,不想听见,可总会看见,也总会听见。就在她思索着要不要索性找个没人的地方隐居避世的时候,门口传来了断断续续的敲门声。
这敲门声一开始很轻,仿佛敲门的人正在犹豫。后来便加重了些,伴随着敲门声,传来了一个妇人的声音:“请问有人在吗?”无忧猜测着可能又是个花子,便拿了些吃食放在桌上,然后开了门。门口站着的,是一个消瘦的孕妇,浑身上下除了高高隆起的肚皮,各处都只剩了皮包骨头,虽然已经瘦的脱了像,不过眉眼间倒还有些风情。无忧看了那妇人一眼,一边让她进来,一边又盯着她右边看了很久。妇人看到了桌上的吃食,眼里本能地升起了渴望。她的喉咙上下动了几下,才把眼神从桌子上移开,摸了摸自己隆起的肚子,怯生生地对无忧说道:“姑娘,我听说您这里有一种忘忧酒,喝了便什么都不记得了,我也没什么值钱的物件,求姑娘看在我一个妇人在这般年月还大着肚子的份上,舍我一杯吧。”
无忧拉起妇人干枯的左手,请她坐下,说道:“这个不急,你先吃些东西吧。”妇人得到了允许,也顾不得许多了,坐下拿起桌上的吃食就往嘴里塞。无忧见她吃得急,便去倒了杯茶来,轻轻地拍着她的背说道:“慢些吃,不够还有。”妇人的嘴里塞满了食物,抬起头来向无忧笑了笑,便又低下头去吃了起来。无忧便去厨房里将所有的吃食都端了出来,还拿出了一袋米。
妇人吃了很久,直到再也吃不下任何东西,才瘫坐在椅子上,喝了口茶,对无忧抱歉地笑笑,“饿得久了,方才光顾着吃,也未曾跟姑娘道谢,还请姑娘不要介意。”无忧也笑了笑,说道:“无妨,这里还有袋米,你带了回去给家人吃吧。”妇人红了眼,拉着无忧的手,过了许久才开口说道:“多谢姑娘,姑娘这是救了我们全家的命呀。”一边说着,一边站了起来就要下跪,无忧连忙拉起了她,扶她坐下。
“你不必这样,如今乱世,我虽时常助人,可不过是杯水车薪罢了,不值一提。只是这忘忧酒,要不要给你,也由不得我。需得你讲了你想要忘却的事,若是我落泪了,便能给你。”妇人听了,先是愣了愣,转了转眼珠,后来好似下定了决心一般,开口讲起了她的故事。
“我家住城东,全家都是戏子。虽是下九流的行当,可过去年头好的时候,好歹能混口饭吃。我刚会走的时候便被爹娘打着学戏,不过我倒也争气,到了十四岁,也算是个角儿了。那时候年景比现在好些,城中的老爷太太们也爱听戏,所以我倒常有场子。爹娘虽年纪大了,靠着我一家子倒也有口饭吃。“妇人说到这里,眼里有了些许光彩,她的人生也许在有些人看来是下贱的,但也总有属于她的荣光吧。
“不过我们这些戏子,虽行走在高门大户之中,在那些老爷太太们看我们,也不过是个活的玩意儿罢了。跟我一个班子的女孩们,有些动了心思,想着被哪个老爷公子看上了,哪怕收了做个通房丫鬟也是好的。我不同,我虽是个贱命,但也不想动着向上攀的心思,只想着能趁着年轻积攒些钱财,不至于老了没有依傍。只可惜,我虽没有这个心思,可那些公子老爷们却不肯放过我。各家的老爷公子们讲道理的给我爹送钱要买我,不讲道理的便直接抢了我去。我反抗不得,只好祈祷着他们至少能给我个名分。可我不过是个玩意儿罢了,玩腻了就被丢掉。爹娘之前因为反抗被那些公子老爷们打得不轻,没两年便都死了。我本想着随他们去了,可是又大了肚子,这肚子里的好歹是条命,我不忍心带着他一起死,只好苟活。平日里教女孩子们学戏,再做些针线杂活,勉强能挣口吃的。可饥荒到了,我就是不大着肚子也活不下去,更别提还怀着孩子呢。其实我今日来,不过是碰碰运气,想着姑娘若是能舍我一杯忘忧酒,我什么都不记得了活着也好歹容易些。再者姑娘卖这忘忧酒,定是有些神通法术的,就算不能舍我一杯酒,也能……“妇人说到这里,突然没了声音,神情也明显犹豫起来。
无忧的神情有些疑惑,她一直盯着妇人的右边,比起平时有些奇怪。不过妇人只顾着说话,倒也没有在意。“你想让我做什么?”无忧的声音不似从前热情了,也透着一丝怀疑。妇人虽察觉到了这一点,犹豫了片刻,最后还是有些心虚地开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