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虽忙得焦头烂额,可也未曾对我不耐烦,他一遍一遍地向我保证他为我觅得的夫婿是个青年才俊,说自己已经多方打听过了才放心把我嫁出去,还拉着皇兄一起保证若是我嫁过去受了半点委屈,他们都会保护我的。我这才勉强答应了。不过我那时到底是小孩子心性,既然答应了,便开始认真期待起做新娘子来,今天挑剔绣鞋不好看,明天又嫌弃嫁衣不精美,父皇和母妃却没有半点不耐烦,依着我的性子准备得妥妥当当。终于在婚礼前一个月,所有的东西都准备好了,一切看起来是那样完美。我那时早已不再哭闹了,高高兴兴地穿了嫁衣给父皇看,他没有说话,只是仔仔细细地从头到脚把我打量了好几遍,最后勉强笑着夸我很美,虽是笑着,眼泪却蓄满了泪,那是我第一次看见他哭,慌忙地为他擦拭着眼泪,安慰他若是不愿意我便不嫁人了,一辈子留在宫里陪他。可他只是摸了摸我的头,说他不能保护我一辈子,只有我嫁了人,他才能安心。“老妇说到这里,刚刚压抑下去泪水又涌了出来,此刻她虽面容是个老妇,可神情却似一个无助的小女孩。
“只可惜,婚礼的日子还没到,周军就势如破竹,一路南下直接包围了我们的国都。我还记得那一日天气极好,园子里的花开的极好,只可惜都被四处逃窜的宫人们踩得歪七扭八。我害怕极了,拉着母妃去找父皇和皇兄。父皇在皇兄的寝殿里,正趴在皇兄身边痛哭。皇兄的身子一直不好,乱军围了城不久,就断了气。我从未见父皇那样崩溃过,他的头发散乱着,毫无顾忌地放声大哭,似乎此刻他只是一个中年丧子的普通男人,并不是高高在上的孤家寡人了。我有些害怕地拉了拉他的衣角,他转过身来,看向我的眼睛红红的,眼神里有不舍,还有一些我也看不懂的东西。他没有说话,静静地看着我和母妃,看了很久。我从未害怕过他看向我的眼神,可那一天,我不知为什么汗毛倒竖,害怕极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外面宫人们逃跑的脚步声和呼喊声都渐渐地消散了,父皇终于起身,抽出了腰间的佩剑。母妃绝望的跪在地上,拉着他的哀求他放过我,说自己可以陪他殉国,只求他放过我。可父皇却想没听见一样喃喃自语着我们谁都逃不了。随后他一脚踢开母妃,把那把佩剑插入了她的心脏。母妃很快便没了声音,她临死前还用尽全力把头转向我,直到她眼里的生气渐渐消散,她的眼睛也没有闭上。我害怕极了,想要逃走,可双腿却不住地颤抖着。我跪下来抱着父皇的腿,求他绕我一命,可他也只是把我一脚踢开。我拼命地想往殿外跑,可不知被什么绊倒了,还没等我爬起来,父皇便追了上来。我害怕地缩作一团,绝望地闭上了眼睛。可父皇似乎也有些犹豫,他并没有立刻砍下来,过了一会儿,我听到他声音颤抖着对我说了一句尔何辜,生于吾家!接着左臂便一阵剧痛,随即便晕了过去。“;老妇说到此处,双目圆睁,浑身不住地发抖。无忧看了实在不忍心,便给她换了杯热茶,轻声说道:”老太太,喝杯热茶吧,这故事,若是不想再说便不说了。“
老妇接过茶杯,颤颤巍巍地放到唇边饮了几口,勉强平静下来,说道:“姑娘,这么多年来第一次有人能听我讲讲我的故事,不管这酒你是否卖给我,有你听我讲话,我便已经满足了。这些事情压在我的心头太久,压得我喘不过气来。”老妇说着苦笑了一下,接着说道:“我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十天后了。周军早已攻破了宫城,父皇杀了所有的嫔妃之后在大殿自刎了。刚醒来的时候,我有些庆幸,庆幸自己活下来了。可是以后的每一天,我都在后悔,后悔自己为什么没有和我的家人们一起死在城破之日。”
“这周军的军纪素来严明,他们攻破了宫城也并未烧杀抢掠,只是将没来得及逃跑的宫人们关在了一处,清点好了宫内的贵重物品。在清点时有个士兵发现了昏迷的我,宫人们认出我是公主,他们便找了大夫来为我好生医治,我后来听说,那周帝还下了死命令,要不惜一切代价让我活着。就这样,我活了过来,从公主变成了俘虏。”
“伤好之后我见到了周帝,那个让我国破家亡的人坐在属于父皇的龙椅之上,对我和蔼可亲地微笑着。我有些恨他,但更怕他,我战战兢兢地准备向他下跪,以一个亡国奴的姿态祈求他放我一条生路,他却从龙椅上走下来,扶住了我,像一个长辈那样对我嘘寒问暖,让我不必害怕,等到一切安定下来就为我举办婚礼。我有些恍惚,在身边大臣的提醒下向他结结巴巴的谢了恩,走出大殿,我松了口气,至少,我还活着。”
“一年之后,他真的为我举办了婚礼,对象依旧是父皇生前为我选好的夫君。我坐在喜轿里,竟生出了一丝期待,也许这一切不好的事情终于都过去了,也许我真的有机会和父皇为我挑选的夫君一起,安安稳稳地共渡一生。我就这么想着,在喜娘的搀扶下完成了繁琐的仪式,坐在床上,紧张又充满期待地等着我的夫君来挑起我的盖头,一面幻想着他会是什么样,是不是和父皇向我描述的一样英俊;一面又担心着,我如今失去了左臂,又不再是公主了,他会不会嫌弃我。现在看来,我那时还真是单纯的可笑。”老妇说到这里,皱着眉头笑了一下,可那笑容里并没有回忆新婚应当有的甜蜜,只是充满了苦涩和哀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