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小男孩被领来的第三天,我便被少爷转手送给了他的上司。真是可笑,我担心着那小男孩会重复我的命运,可我自己都不知道我的命运竟是如此的不堪。”花子说到这里,不自觉地咬紧了牙关,眼角也蓄满了眼泪。
“我的新主子,是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他看到我的时候笑得脸上的肉堆在一起,眼睛眯成了一条缝,露出满口的黄牙,仿佛黄鼠狼看到了一笼子的肥鸡。我早已知道这眼神意味着什么,可还是抑制不住地在他趴在我身上闻着那令人作呕的口气的时候大口大口地呕吐了起来。我原以为这样一来他必然没了兴致,可没想到他毫不在意,只是粗暴地继续。当他结束之后,看着那桌上的秽物,皱了皱眉头,让我清理干净。”
“我清理着那些秽物,觉得比起那些秽物,他更让我恶心。我一边清理着,眼泪就不由自主地落了下来,新主子见了,反倒笑起来,他伸出肥肥的手指,挑起了我的下巴,说我哭着倒更好看些,说罢便又把我压在了身下。以后的日子里,我又哭过很多次,他会把滚烫的烟斗按在我的身上,会用沾了水的鞭子抽我,也会用他像肥蛆一样的手指掐我。直到我的身上没了一块好皮,他便厌恶地把我随手送给了一个同僚。然后我就在这些大人们中转手了好几回,这样又过了十几年,我也算不上一件送的出手的礼物了,便被最后一位主子打发到庄子上了。“
“到了庄子上,我本以为自己可以安安静静地过日子,哪怕做粗活也好,总不会再害怕黑夜,在夜里哭着惊醒了。可没想到,我的黑衣依旧充满了伤害。庄子里的人,在别人面前,都是憨厚老实的佃户,看见了我,就都如同见了什么脏东西一样,避之不及,我便在没人的地方搭了间草屋,平日里种几分地,倒也能填饱肚子。若是他们一直这样疏远着我也就罢了,一天晚上,一个汉子闯进了我的草屋,他满身酒气,嚷嚷着要自己也要坐一回老爷,便把我压在了身下。我反抗不过,只能任由他口中的酒气喷在我的脸上。结束之后,他满不在乎地出门去了,嘴里还嚷嚷着我今日也算是做了一回老爷了。此后,每隔几日就有不同的汉子来到我的草屋,嚷嚷着要做老爷。庄子里的男人欺负我,妇人们也看不起我,她们对着我指指点点,有的甚至会把手里的菜叶丢在我身上骂我贱货,我种的庄稼也不知被谁全部踩坏。我实在走投无路,便想着去投河,走到河边,发现一只不知被谁扔在河边的小狗,刚生出来不久的样子,眼睛都还没睁开,四只小腿乱晃着。我也不知为什么,一下子就不想死了,走过去把它抱在怀里,对着河水痛苦了一场,便来到了城中讨生活。“那花子说到这里,眼神忽然温柔起来,嘴角也微微地上扬。
“我身子弱,做不了重活,便在粪行讨了个倒老爷的活计,每日走街串巷地收马桶,虽收入微薄,但好歹我和狗都能有口吃的。别人都嫌我脏,收马桶时都只是把马桶放在门外,不愿亲手递给我,只有这狗不嫌弃,每日跟在我身后。”那花子说着笑了起来,无忧很少见他笑,想来这狗便是他生活中唯一的安慰吧。
“后来呀,我也老了,狗也老了,连收马桶都做不到了,就做了花子,每日不拘讨到些什么,与狗分着吃,凑合活着也就是了。昨天早晨起来,我发现那狗浑身僵硬,想来晚上就断了气,便把它抱到了城外,埋在了一棵柳树下。本想着一辈子什么苦都吃过了,什么眼泪也都流过了,一条狗而已,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可我这眼泪也不知为什么就是止不住。“花子说着早掉下了眼泪,伸出枯树枝一般的手不住地抹着眼泪。无忧的心早跟着疼起来,眼角掉下一滴晶莹的泪珠,她悄悄地把泪珠藏在了手心里。
花子喝了口茶,勉强平静下来,接着说道:”我年纪大了,按说这一辈子除了痛哭什么也没剩,可就是这样,也下不了决心去死。原先有这狗陪着,好歹还有个伴儿,如今这狗死了,倒真成了个孤家寡人了,又下不了去死的决心,便安慰自己说姑娘你这里卖的酒也许能卖我一杯,把这些都忘了赖在这世上吧。“花子无奈地笑了笑,接着说道:”不过姑娘你若是不能卖给我,我也不怨你,我一个花子,什么都没有,拿什么买你的酒呢?你能坐在这儿和我吃饭,听我絮叨这没人在乎的过去,我已经很满足了。“说完,那花子便不敢看无忧,只是低头不住地搓着手指。
“我本就是用酒换故事,你的故事可以换杯酒。”无忧说着走到柜台,倒了杯酒,把手心里的泪珠融了进去,端给了花子。花子没有犹豫,接过酒来一饮而尽。“这酒什么味道?”无忧问道。”苦的,“花子笑了,”不过没我的日子苦。“说罢,花子忽然没了笑容,过了一会儿,他的眼神不再悲伤,只是空洞。他站起来看了看无忧,满脸疑惑地走了。
从今以后,那花子依然是花子,不过比以前更像个花子了。他不再刻意保持整洁,也开始和别的花子学着唱串词、耍赖,见着有钱人便贴上去讨钱,若是被人驱赶便笑嘻嘻地冲着别人吐口水。无忧还是会给他吃食和零钱,他也笑嘻嘻地接了,只是再有纨绔子弟来找无忧时他只在乎他们有没有给自己钱,不再在乎他们有没有找无忧的麻烦了。两年之后,他躺在街角,没了生气。人们经过时只是捂住口鼻,抱怨这花子死了都给人添堵。就像他生前一样,没有人在乎他有着怎样充满了苦痛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