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月后的某个仲夏傍晚,一个花子走进了无忧的酒馆。这花子无忧倒是常瞧见的,他看上去约摸六十来岁,背早已佝偻了,总是带着一条同样年老的瘦狗颤颤巍巍地在这附近讨钱。不过这花子与别的花子有些不同,他的衣裳虽也破破烂烂,但还算干净。他也不像别的花子那样有一串串熟练的唱词,或者坐在别人店门口耍赖,不给钱便堵着门不走,他总是默不作声地把那只破碗向前一伸,若是对方没有给钱的意思,他便不等对方开口驱赶就走了。因此,他能要到钱的时候很少,总是饥一顿饱一顿地挨日子罢了。自从无忧开了这间酒馆,他的日子倒好过些,一来无忧总是拿些吃食和零钱给她,二来来找无忧的有些是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借着来买酒的名义来看看传说中的美人罢了,所以也会顺手施舍他一点散碎银两,不过想引起无忧的注意罢了。不过这花子倒也奇怪,别的花子见了这些纨绔子弟,巴不得贴在他们身上巴结,这花子却表现的避之不及,就算他们给了钱也没什么好脸色。
无忧偶尔会跟这花子聊聊天,他不怎么说起自己的事,反而总是担心这些纨绔子弟给无忧找麻烦。无忧看着他关切的眼神,心里生出了些暖意,笑着回答道:“您不用担心,我有的是方法对付他们,他们常来倒好,多给您些银子您也好过些。”那花子听了也没有再说话,只是轻轻地叹了口气,以后的日子,有男人来酒馆时他依旧留心着,怕无忧有麻烦。
花子走进酒馆的时候,无忧正打算吃晚饭,看见他忙笑着说道:“大叔,我正嫌一个人吃饭没趣,您来得正好,先坐着喝杯茶,我去做些吃食来。”那花子木然地点了点头,无忧瞧着他今日神情比往日更麻木些,便问道:“今日怎么没见您的狗啊?”“死了”,那花子的声音也很麻木,无忧也不好再说话,便去厨房做了些吃食,与花子一起吃完了饭。今日这花子不似往日,并没有关心是否有人给无忧找麻烦,只是大口大口地重复着吃饭的动作,眼神也比往日更加空洞。
满满当当的一桌饭菜很快便吃完了,无忧想着他许是饿了,便说道:“您等等,我还有些点心,端出来一起吃了吧。”那花子却笑着摇了摇头,说道:“姑娘,不必了,我今日是来买酒的。”虽是笑着,可那笑容没有一丝生气,只透出深深的无力。无忧听了愣了愣,随即收拾好桌子倒了两杯清茶,那花子便讲了他的故事。
“我本是一个大户人家家生的奴才,我爹娘都是在庄子上做粗活的奴才。七岁的时候老爷夫人带着哥儿姐儿们去上香,在我们的庄子里歇息,那家的大公子说我长得清秀,便让我到他身边做个书童。我爹娘想着这比我一辈子在庄子上做个粗使奴才强得多,便感恩戴德地送了我走。”说到这里,那花子无奈地笑了笑,“若是知道我今后的遭遇,想来他们宁可我一辈子做个粗使奴才吧。”
“我跟着公子回了府里,我从未见过这样大的宅院,比那年画上的还要大上许多。公子那时十八岁,相貌周正,学问也好,人人都说他过几年下场必能高中。他待我也极好,我在那府里的头一个月,把我没吃过的,没见过的都吃了见了,平时也没什么重活,不过在公子上学时与别的小厮一起给他拿着东西,晚上读书时伺候笔墨茶水罢了。那时我觉得他真是我的救星,还总是为他祈祷,希望他能早日高中。“那花子说道这里,声音忽然有些颤抖,眼神也有些痛苦,像是想起了什么痛苦的经历。
“现在看来,这世上的美梦,多半都不过是个泡影罢了。我进了府里一个月以后的一个晚上,公子像平日里一样在书房读书,我便在跟前伺候,只是那天房里只留了我一人,那些丫鬟都被他支开了。他读了一会儿书,便放下书,拉起我的手来。他看着我的眼神,好像一只狡猾的狐狸盯着眼前的肥鸡。我也不知为什么,就轻轻地颤抖起来。然后他什么也没说便把我按在桌上脱掉了我的裤子。我只觉得身后一阵刺痛,便哭着挣扎起来,可在我哭着挣扎的时候,他却在笑,那是种肆无忌惮的笑,是我一辈子都试图忘掉却一直刻在我脑子里的笑。不止他在笑,门外的小厮们也在笑,在这些笑声中,我甚至疑惑这本就是该放声大笑的事情,可我这么疼,为什么要笑呢?“那花子说到这里,下意识地颤抖起来,无忧想要碰碰他的手,可刚一碰到,他便如被蛇咬了一般立刻缩了起来。过了好一阵子,他深吸了一口气,接着说道:
“在以后的十年里,公子果然高中了,他做了官,娶了妻妾,还是个远近闻名的孝子贤孙。别人交口称赞着他年少有为,德行出众,我也恍惚间觉得他是个好人。我骗自己他只是喜欢我罢了,仿佛这样他对我做的事情才会显得不那么恶心。十年过去,我早就不再哭闹了,只是麻木地等他做完想做的事情,再默默地提上裤子,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现在想来,若是日子一直这样过下去,倒也不算太坏。”
“可是有一天,他又领来了一个新的书童,那孩子与我当年一样的年纪,同样眉清目秀。他用与我当年一样的眼神打量着眼前这座似乎梦里才有的大宅院,小小的脸上满是不可思议。我看着那孩子的脸,麻木了很久的心不由自主地痛了起来。我知道他会遭遇什么,可我却对此无能为力,实际上,我不仅对他无能为力,连对自己也无能为力。”花在说道这里,深深地叹了口气,无忧的心也跟着疼了起来,她仿佛看到了那个眉清目秀的小男孩也会被按在桌子上,在一群人的笑声中绝望地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