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在这个细雨绵绵的节气,思明府上下,确实人人断魂。清明当天,每家每户都祭祀自己的亲人,节气的最后一天,大土司决定为进行一次大祭祀,祭奠所有为保卫思明府牺牲的土兵。这样安排既不耽误大家自己家扫墓,又错过了三月三欢庆的时节,还赶在清明节气内。大土司为选这个日子,考虑了好久,征求了身边几乎所有人的意见。
一大早,黄子琦便来到河边早已准备好的道场,没有戴头笠,没有披蓑衣,就那么淋着雨,静静地站台由无数牌位组成的祭台前。他的身后,第一排是黄世仁、黄硕两人,这两人一个是土司家的长辈,代表土司家族,一个是土兵首领,代表土兵群体,两人也没有穿戴任何防雨的器具。第二排是个方阵,主要是牺牲土兵家属,黄子琦特意交待,这是向逝者的祭奠,不分男女,只论亲疏。所以第二排有许多老幼妇孺,土司府专门为他们准备了雨具,而且还给许多人准备了防雨的坐垫。不过大多数人,和前面三人一样,没有穿雨具,也没有坐着。大家都努力地克制着自己的情绪,不哭出声来。
第三排,是在府中的土兵方阵,他们也没有穿雨具,列队严整,一个个面容严肃。但大家内心,都非常激动,这是大土司,第一次举行这种祭奠仪式,对于这些土兵们来说,牺牲不可怕,可怕的是被遗忘。大土司用这种仪式,等于是告诉他们,所有为保卫家园牺牲的人,都不会被遗忘。对于当兵的人来说,还有会比这更让他们感动的呢?
外围,是自发来参加仪式的思明府百姓,密密层层上千人,除了少部分老弱病人,大多数人也都淋着雨,没有披戴雨具。每个人手中,一枝鲜花,准备一会献给逝去的烈士们,这是黄一苗倡议的。
在黄子琦的带领下,鞠躬、默哀等等序其实很快就完成。但这并不是最重要的,仪式结束后,黄子琦宣布了一个重大决定,“所有烈士家属,都可以得到来自府衙每户每年两石米的补助。如果烈士家有遗孤,可选择由府衙集中扶养,或者在家扶养,另补一年一石米。这些补助,与朝庭的补助,互不折抵,也就是说,不论朝庭给不给思明牺牲的土兵抚恤,这些由府衙给予的补助,一分都不会少。”说完,黄子琦让人领过韦虎的小儿子韦安鹏,让他站到台子上,“安鹏,以后府衙就是你的家,我不仅是你的土司大老爷,更是你的亲哥哥!”
韦虎遗孀哭着,就想跪下去拜,却被黄子琦扶住了,“婶子,不用行大礼,这是我该做的。”扶定她之后,黄子琦转过身,站到一个高处,面向在场所有人大声说道,“以后所有思明府的烈士子女,都是我黄子琦的兄弟、子侄,我黄家子弟怎么吃、怎么住、怎么学,那么所有的烈士子女,就怎么吃、怎么住、怎么学。长大之后,我会优先给你们安排工作,会给你们最好的发展机会。我要让大家记住,在我们这个大家庭里,没有任何一个人的血会白流,没有任何一个人会白白牺牲。”
仪式结束后,两拔来客,完全不一样的表现,当然也获得了大司土完全不一样的接待。钟强是老相识了,来了,在人群中,与大家一样淋着雨,为牺牲的烈士默哀。待仪式结束后,才走到大土司面前,和他打招呼,等候大土司安排时间接见。黄子琦见他被淋湿透了,欠意地说,“钟先生其实不必如此,你并非思明府的人,能够来现场致哀便好了,何苦这样把自己淋个透湿,容易着凉。”
“大人,你这仪式很特殊,令我也非常感动。虽然不是思明府的人,可是我发自内心的,为这些牺牲的人感到悲痛,也因为这个仪式,为他们感到骄傲。我回去,也和刘帅说说,我们也要学习大人这种做法。许多年来,数以万计的男男女女,追随我们在海上,与敌人作战,与恶劣天气作战,最终却葬身鱼腹,连尸首都找不到,我们,也欠他们一个仪式,欠给他们家属,特别是孩子,一个交待。”陪着黄子琦一边走往府衙方向,钟强一边说道。
“嗯,是的,仪式很重要,这些为了家国,为了团队牺牲的人,给什么样的敬意都不为过。”黄子琦觉得,在这个时代,似乎这些海盗,与自己的价值观更接近一些,他了解的不论土司,还是朝庭,对逝去的士兵,就很少有这种仪式。
一起走着,快到府衙,却有士兵来传话,“大人,广东巡抚兼理两广军务,右佥都御史熊文灿熊大人,差人来送信。信使已在府衙等候多时,催促大人你速速去见他。”
“呃,广东巡抚、右佥都御史?这是多大官?不就比我高一级吗?而且我是土司,并非受他直接节制,他自己来,也得讲礼数吧?他的一个小小信使,就敢催我去见他?”
“熊文灿、熊文灿,这名字好熟悉呢?”黄一苗听了,回忆之前看的书,感觉这名字似曾相识。
“大人,这位熊大人,此前任福建巡扶,便是他与郑帅相勾结,离间郑帅和先刘帅关系,将我们逼到这般地步。此人有些手段,不过性格比较软弱,贪财好色,善于聚敛,爱说大话。”钟强快一步,附到黄子琦耳边说,思明府这边的人,当然没有他们这些经商、劫掠的海盗,消息灵敏,“熊大人必是因前番在福建驱逐我等之功,受朝庭重视,任命他为广东巡抚兼理两广军务,这是要把我们赶尽杀绝的态势。”
“哦,这样啊?”黄子琦听了,心中一紧,“钟先生,你先去换一下衣服,我也换下衣服,一会我们先商量出个章程,我再去见那什么信使。”既然打定主意,要和刘香他们合作,那肯定不会眼睁睁看着刘香他们被剿灭,而熊文灿既然是个贪官,那也就不是黄子琦理想中的合作伙伴了。
钟强走开后,黄一苗却凑过来,悄悄说,“哥,钟先生说的有一定道理,不过他们还是夹杂了仇视情绪。这个熊文灿,我想起来了一些情况,他确实是有些手段的。离间郑刘两大海盗,只是记录中一件不起眼的事,他真正的手段,应该是在以后对付农民军。他善于离间敌人,善于安抚流民,如果不是因为朝庭无法在钱粮上给他提供资源,他继承杨鹤等人的招抚之策,还是很不错的。”
“嗯,所以,苗苗你有什么想法?”进到内院,就是他和黄一苗的空间,倒不担心话被别人听去。
黄一苗严肃地说道,“我见哥哥来这么久,大多数时候心思都是放在思明和周边一小片地方,并没有急着想向外扩张。哥哥应该是担心过早介入到中原核心地方,面对百万农民军,太过困难了吧。如果哥哥有这样的想法,就不能把这个时代的一些关键人物发展轨迹和关键事情,改变得太厉害了。我担心,改变得太厉害,许多东西,我们就无法把控。”
“噢,这还真是个问题。如果他是一个在招抚农民军方面发挥了关键作用的人,那还真不能把他毁在两广了,得让他回去。”黄子琦很清楚,以他现在提供给刘香的武器和粮草,加上刘香本来统帅能力就很强,如果放任刘香和莫氏两支势力一起折腾,不说彻底毁掉熊文灿,至少也会让熊文灿官途到此为止,估计回中原,担任要职就无望了。“妹妹,我们先把衣服换了,一会一起和钟先生商量,拿个决策。”
面对钟强、蒋宜明、盘金成和袁承志等人,首先得要找个借口,为啥会那么熟悉熊文灿,先解释一番。黄子琦果断地把这个任务,推给黄一苗,“这个熊文灿,是个特殊的人,以前苗苗爷爷曾经提到过,所以我们既需要实施之前商议好的安排,但又不能让熊文灿毁在两广了。苗苗,你先和大家说说熊文灿的情况。”
“嗯,爷爷早年游历四方,曾到贵州永宁卫,见一风水宝地,山如龙盘,灵气充裕,主家族隆昌。熊家祖坟山地,恰在山脉之首,占尽了山水灵气。只是不知为何,却被人以沟截断,隆昌之期大大缩短。我记得爷爷两年前曾经说过,熊家还有十年隆昌,应主在熊文灿身上,现在算来,还有八年。所以,我们在这里可以折腾,但也不要违了天道,把熊家天命隆昌之运打断。若这样做,只怕我们不但打不断,反受其祸。”
一番话下来,蒋宜明、袁承志、佘江等人,都点头称是,黄子琦却是大跌眼镜,这个妹妹,啥时候还懂风水了?可是,不能揭穿,只能配合,“妹妹说得有道理,方今世道大乱,我等更需谨慎。只是与刘帅已有约,且熊氏又是刘帅之仇,咱们需寻一个既不违逆天道,又能让咱们的计策得以继续实施的谋略。”
“大人,这其实不难,我回去和刘帅商议。抚而又打,打而又抚,关键就在与,谁能把我们抚了,谁又抚不了我们。打打抚抚,再许以厚利,胁以兵威,想来熊大人为了他的前程考虑,会知道该怎么选择的。”钟强虽然大多数时候在经商,可是毕竟是海盗魁首之一,也懂许多兵法谋略。
“钟先生是说?”袁承志刚问出声,却给自己做了一个噤声手势,“哈哈,袁某明白了,钟先生高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