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屋里都是竹木,烧起容易,灭得也容易。
大火被扑灭后,下人们在灰烬中找到了三叔的残骨。
火,应该是他自己放的,放火前还一一支开了身边的人。
吴德广隐约猜到他放火的原因与女疯子红姨有关。
虽然三叔否认红姨是十年前灯笼店老板的女儿,但若不是她,他为何突然放弃生命?
他已经明白了所谓因果,但桃花灯笼四个字仍未明白,十年前,三叔最出名并非桃花灯笼,竹屋内也从未有过桃花灯笼,他为何特意要绛灯转告自己这四个字?
由始到终,潭小灯与金桃二人都抱着最后一丝希望,一动不动守在跟前,直到残骨被抬出来。
金桃手中的碗掉在地上,蜜水四溅。
她没有哭,甚至眼眶里没有一颗泪,只有紧紧握着的拳头与颤抖的身体,出卖了她。
吴德广望了望她,道:“不枉你侍候他一场,三叔交代过的一百两,你明日到账房支取吧。”
金桃没有回答,转过身,快步离开了,挺得直直的背影,如同一支尖利的竹箭。
“绛灯,你也回去吧。”吴德广劝道。
潭小灯失魂落魄回到自己房间才发觉,手里还紧紧捏着一枚丸子,摊开手一看,是一枚指头大的黄色蜡丸,蜡丸上蒙了一层手汗。
三叔为什么要留给自己一个蜡丸?
她对着灯光看了好一阵子,上面没有字迹也没有图案,也许是三叔随手捏的,神志不清时塞进了自己掌心。
随手捏的又怎样?毕竟是三叔留给她的最后礼物。
她打开柜子,把蜡丸和其他小礼物放在同一个包袱里。
蜡丸藏好了,手心里却依旧有种团着东西的感觉,而她眼前,则一幕幕浮现昔日三叔疯疯癫癫画画的样子。
她不明白,小牛已经渐渐软化了,也许再过几日,他便会喊三叔为爹爹,为何三叔不肯再等下去?
她是知道金桃痴恋三叔的,三叔去世,金桃心里肯定难受得慌,但每次要和金桃说话,金桃都板着脸,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模样,她满肚子的话都不知从哪里说起。
“她是丫鬟你是主子,何必要讨好她?你越低声下气,她越得寸进尺!”翠竹劝她不要太在意金桃。
“可是在她心里,我是祸根。”
“你管她做什么!她真要念着昔日情分,怎会让你难堪?”翠竹不以为然。
“不,不是那样的,她只是喜——”潭小灯及时闭嘴。
金桃的秘密,万万不能泄露出去。
三叔吴峰青的丧事办得很简单,他的亲生儿子小牛吴德虎反锁在自己房间里,不肯披麻戴孝,也不肯捧神主牌,就连蓝朱琳和潭小灯也没法说服他。
“他自己要死,何曾问过我?何曾当我是儿子?”小牛吼道。
他生气,生自己的气,更是生吴峰青的气。
一个字都不说便死了,那何必还认自己回吴府?
对外,当然只说三叔之死乃是失火,大约是不小心蜡烛点燃了被风吹起的画纸。
最终,在五小姐吴素的自动请缨及各位长辈的协商下,吴素充当义女,完成了一切丧仪。
不到两个月内连办两场丧事,秀城的人都说,吴府流年不利,应该撞了不干净的东西。
印证流言的是,大姑奶奶吴娴邀请了好几个风水先生及法师进府。
最后得出的结论是,府中属鸡的主子在河边犯了忌讳。
府中各位主子属鸡的,只有一位,那便是小碧莲。
小碧莲这段时间忍了又忍,夹起尾巴做人,几乎隐形了,生怕撞在太太蓝朱琳手中,谁知道到头来大姑奶奶的巴掌还是狠狠打在脸上。
她如何背得起老爷子和三叔两条人命?只能抱着女儿,冲到吴德广跟前哭,道自己无处容身了,大姑太太要逼自己再做姑子去。
吴德广心烦意乱,道:“月儿还小,谁要你做姑子!让你到庵里斋戒一个月,只不过是图个心安,你去了便是。”
小碧莲泪流满面:“当日我已经在庵堂了,是你把我接出来的,如今又要送我进去。常言道新人胜旧人,就算太太再合你心意,也该留我一片瓦,若是我去了,只怕外面的人说太太没有容人的度量,影响了太太的名声。”
这几日,为了桃花灯笼四个字,吴德广日思夜想,心力交瘁,本就烦躁,见她依旧咄咄不休,不由一拍桌子,喝道:
“去便去,啰嗦什么!”
小碧莲把心一横,跪下道:“行,只要府中人人人安好,只要月儿平安长大,我就算做一辈子姑子,也是心甘情愿的。”
小碧莲刚走,吴德广便病倒了,时常做噩梦,每次惊醒浑身衣衫湿透。
为了冲一冲晦气,大姑奶奶吴娴又邀请了好些媒人婆进府,要替五小姐议亲。
结果,先出嫁的是金凤。
吴德广顺从三叔的遗愿,分别送了她和金桃一百两银子。
银子刚到手,府中未婚的男仆纷纷围拢在两人身边。
金凤挑了林管家的侄儿林进,三日内便成亲了。
金桃则意外的冷漠,对所有男仆的追求不理不睬。
求而不得,府中男仆心生怨恨,开始泼脏水,纷纷传言金桃之所以能得一百两银子,是因为之前竹屋侍候时越了本分,做出种种不堪之事。
流言越传越盛,金桃却不反驳,不吵架,身子一日比一日消瘦,丫鬟仆妇们看金桃的目光也渐渐别有含义。
金凤劝她,消除流言的最佳法子便是找一个人嫁了。
“如同你一般?”金桃嘴角挑起讥讽似的笑意。
“放肆!你姑姑我行得正立得正,能有什么供他们嚼舌头的?倒是你,再不想想法子,名声败了,只怕日后嫁不出去。”
金桃依旧冷笑:“嫁不出便嫁不出,难道不嫁便该死了?我一点也不稀罕!”
两人不欢而散。
蓝朱琳本要处置女疯子红姨的,吴德广极力为她辩解,还搬出了三叔的临终托付。
蓝朱琳似乎并未看出他留下女疯子只为了灯笼,点头道:“行,你说怎样便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