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过后,花马池的天气一天比一天暖和。俺答骑着马一路演练着如何同月娘心平气和的好好说会话,也试图寻找一条能使他俩尽弃前嫌的好理由,“月娘,我来了。”这句话有点酸,俺答又换了一句“杨月娘,本王来赴约了!”这句太生分,“杨姑娘,你父亲兄弟都不是我杀的。”这句又太假......
不知不觉,俺答已经来到了花马池南城门外,他远远看见,还是一身银色铠甲的月娘骑着一匹白色的骏马,在温暖的阳光下等着他的到来。他快马加鞭,迫不及待的与月娘碰面,还没等他张口,月娘便开了口。
“俺答贼!算你有胆识,敢一个人来赴约!”
“那当然!草原男子面对美女,从不失约!”
俺答刚说完,就后悔了“糟了,练了一路,怎么张口说话就如此轻薄,月娘定是不喜欢这种开场白。”俺答的脊背已经出了汗。
“果然愚昧莽夫!张口便是污言秽语!”
“月娘,你别误会啊!我不是那种轻浮的人,就是,就是看见你,总是言不由衷,口是心非。哎呀,我不是说你不是美女,而是说,那个,哎呀,我怎么连话也不会说了......”
“哼,你说什么我都无所谓,今日我便取了你的狗头,祭奠我父兄的在天之灵!你还有什么话说!”
俺答看着气势汹汹的月娘,真心喜欢得不得了,就算被月娘骂着,他也觉得如沐春风,神清气爽。
“我的性命,以你的三脚猫功夫怕是还取不走,但有几句话,我还是要说的。”
“讲!”
“你父兄非死于我手!”
“有什么分别吗?无论死于谁的手,你不都是罪魁祸首?你不都是虏贼头子吗!”
“还是有分别的啊,毕竟杀了你父兄的不是我,你们中原人总说冤有头债有主,你不能只把罪名安在我头上。再说了,你父兄是因战争而死,又不是私怨,我......”
“少废话!”
月娘自知身体有些撑不住,冒然与俺答交手,也只能白白送了性命,只能拖延时间,等待朱鼒枋的信号,等埋伏的人瞅准时机,一举击杀俺答。
“俺答,你说得再多有什么用!我父兄无论如何因你而死,你若真如你所说......”
俺答见月娘突然不说话了,着急问道“我说什么。”
“那个,如你所说的,不会放弃我,那你就乖乖束手就擒,任由我处置,我就信你。”
“月娘,原来你都听到了。没错,我俺答对天发誓,这世上唯有你我不会放弃!”
“好!这是绳子,你把自己绑了,我就信你!”
“好!”
俺答接住月娘扔过来的绳子,准备自缚向月娘证明自己是真心喜欢她,他一边把绳子往自己身上缠,一边看月娘的表情。
“月娘,你看,我把自己绑住了,我是真心喜欢你,攻打花马池实属为了粮草,现下离春暖花开还有好一段时间,我刚在草原打了一个大胜仗,可是博迪汗却也担心我部羽翼渐丰,开始缩减粮草,我想带这些勇敢的土默特勇士回家,没有吃的,怎么能回去呢?路过花马池,见这里一马平川,易攻难守,所以......”
“所以,你为了粮草,不惜杀害那么多大明将士,还有我的父亲,两个哥哥?你要带你的族人回家,可是他们还没有饿死在回家的路上,便已经成了花马池城下的孤魂野鬼!你还说这些仇怨与你无关吗!”
“战争,死伤在所难免,一味感情用事,瞻前顾后,那我还怎么领兵打仗?自古战场无情,谁喜欢杀人啊,都是被逼无奈!”
俺答被月娘质问得无话可说,他想到在北城楼脚下被炸死、烧死的族人,心里充满了内疚,确实如月娘所说,如果当时他不要下令攻城,让他们饿着肚子行军,说不定熬到青海,回到家人身边,可如今只能惨死他乡,匆匆找块荒地一埋,着实可怜。
埋伏在路旁荒草丛里的朱鼒枋紧紧盯着月娘和俺答的一言一行,他听俺答言语消沉无奈,笃定他已经精神涣散,当即吹响骨哨,埋伏在两侧的明军应声而出,举起连弩射向俺答。
“月娘!你果然设计诱杀我!”
俺答忙给自己松绑,却已经来不及。
“啊!”
他的胳膊、腿和胸前连中三箭,惨叫一声跌落马背。
月娘看情形,立刻举剑冲了过去,“俺答贼!今日便让你血债血偿!”
“来吧!杀了我!死在你的手上,也不枉我如此冒险前来,只为再见你一面。”
俺答最后看了一眼月娘,闭上眼,把脖子亮开,示意月娘砍下他的头颅,为她的父兄报仇。月娘咬着牙,举起青蛇剑,准备杀了俺答。
突然,她看到俺答胸口的衣襟里露出来她亲手写的战书,纸张的折痕似乎还与原来一致,应该是俺答每次打开看完都要小心翼翼按照原有的折痕在折好,放在了自己的胸口处,她的脑海里突然又闪现出俺答将她放下马,叮嘱亦不拉不要杀她,还有刚才他说的话,战场无情,谁也不愿意杀人,这些都动摇着她杀了俺答的决心。
月娘的剑举在空中久久落不下,俺答等了半天睁开眼,看到月娘正两眼通红举着剑瞪着自己。
“怎么?你下不了手?莫非,你,你也对我......”
“痴心妄想!”
看着俺答的眼睛,月娘又想到了父亲身首异处,大哥血肉模糊的面容,二哥千疮百孔的尸身,她下定决心,一定杀了俺答报仇!
“俺答贼!拿命来!”
“嗖!”
“啊!”
“不好!杨将军中箭了!”
朱鼒枋听到月娘的叫声,急忙赶过去保护月娘,这可是他跟李晓的君子之约,介于李晓对月娘的牵肠挂肚,担心他到了埋伏现场忍不住跳出去打乱计划,朱鼒枋费劲了口舌,做足了保证,甚至向天发誓一定还给李晓一个完整的月娘,这才把李晓留在了城内,如今月娘已经中箭倒地,李晓一定生吞活剥了他,可不能再出差池。
“俺答老弟!大哥来救你!”
亦不拉和鲁耶吉担心跟的太紧被俺答发现,所以一直慢慢的尾随在其后,不想看到草丛里有动静,两人赶紧下马,也钻进草丛,偷偷溜着前进,不想明军突然射杀俺答,他俩也来不及回去搬救兵,便跳了出来营救。
俺答看着月娘肩膀中箭,也顾不得自己身上的箭伤,折断胸前的箭,翻身跃起,抱住了即将倒地的月娘。
“狗贼!放开她!”
俺答抬头一看,远处一个黑影飞速赶过来,这声音、身影都似曾相识。
“晓哥哥。”
月娘发出了微弱的呼唤声。
“果然是他!既然那么看重你,为何屡屡让你犯险?不是披甲上阵,就是做诱饵?你还晓哥哥晓哥哥的喊着,就是你不跟我,也绝不能跟这种男人!知不知道!”
俺答只要一听见月娘叫“晓哥哥”,就浑身冒火,尤其这个被月娘如此亲昵称呼的人,竟然不懂得保护她,总是让她涉险,还总是一副不要命的样子跑来营救,俺答恨的牙痒痒。
“俺答老弟!快走啊!我们俩快顶不住啦!”
朱鼒枋和亦不拉、鲁耶吉交上了手,虽然明军人多势众,但是这俩人身手太好,朱鼒枋迟迟打不到月娘跟前去。
“杨将军!杨将军!你坚持住!我这就来救你!”
“这位看着面生啊!报上名来!我亦不拉不杀无名之辈!”
“听好了,记住了!大明朝庆定王之子,桐乡王,定远将军朱鼒枋是也!”
“姓朱啊!还是个小王爷!好,够资格跟我打!”
朱鼒枋和亦不拉打得不可开交,鲁耶吉因为断臂,应付众多士兵攻击有些吃力,一边打一边骂“俺答!你怎么样?中了几箭不碍事吧?你这个见色忘意的狼崽子!没死就快来帮帮我!抱着那个女人到什么时候啊!就是她,害死我们啦!”
“鲁耶吉,再顶一下,我看月娘怎么奄奄一息的样子,我得护着她一点,刀剑不长眼,她现在没有抵御能力了。”
“我去!这个女人太邪门儿了,把你真是迷昏头了!连兄弟都不顾了!你自己命都快没了,还护她!看我不一刀砍了这个妖女!”
“好好好,我来了我来了!看她呼吸均匀,应该无大碍。鲁耶吉,我来帮你!”
“我非得砍了她!”
“你敢!”
月娘听俺答要放下她离开,她担心这次俺答跑了就再没有机会杀了这狗贼,刚才一时心软,险些酿成大祸,这次不能再错失良机,她使劲全身力气,从靴子里拔出匕首,朝着俺答的脊背心扎了过去。
俺答起身准备帮助鲁耶吉御敌,却看见鲁耶吉拿刀冲月娘砍过来,一着急便用身体挡住了鲁耶吉的刀,鲁耶吉看俺答整个人挡住月娘,连忙收手,不想已经来不及。
“啊!”
月娘的匕首扎进了俺答的背,鲁耶吉的刀也砍在了俺答的胸前!
“啊!”
俺答连喊两声,顿时口吐鲜血,倒在了地上。
“俺答!我的兄弟!”
亦不拉闻声看过去,只见俺答躺在血泊里,鲁耶吉跪在俺答傍边,试图抱起俺答,杨月娘躺在俺答的身后,诡异的笑着。
俺答又吐了一口血,用胳膊使劲儿支撑起身体,他绝望的看着月娘,满眼泪水。
“杨月娘,欠你的三条命,今日算还清了吧,从今往后,你我互不相欠。”
月娘被俺答的神情惊得心一紧,这种表情有绝望,有希望,有真诚,却唯独没有咒怨和仇恨,或许俺答是真的喜欢她。昨日一战,俺答放了她和李晓一马,算是还了一命,今日挡在她面前受鲁耶吉一刀,算是一命,又被她扎一刀,算是一命,三条命也算是还完了,毕竟父亲,大哥二哥并非俺答亲手所杀,这样,也算是互不相欠了吧。月娘脑海忽然闪现父亲站在河东墙上,看着茫茫旷野,摸着她的脑袋告诉她,“你爱打扮成男孩子,爹却庆幸你是女儿家,不用像我和你的哥哥们,在这边塞上,面对草原鞑靼,面对血雨腥风。人人都说戍边将士威武雄壮,却不知,这里的寒凉与悲切。生命在弹指一挥间烟消云散,无论是鞑靼人或是大明将士,都不是赢家,都是血海里的浮萍,浑身是血,无归期。”
月娘自觉大仇已报,失去了精神,眼前一黑,没有了知觉,唯独只记住了俺答黑亮的眼睛,和不知谁的臂膀,有力的,温暖的,让人想要埋进去好好睡一觉。
“月娘,月娘!你醒醒!晓哥哥来救你了!”
李晓以为月娘又昏迷了,心惊肉跳,呼喊着月娘,此时朱鼒枋和亦不拉分不出高低,各自又有关心的人,便不再打斗,都赶了过来。亦不拉扛起昏迷的俺答,与鲁耶吉两人背靠背,相互照应,周围一群明军将他们团团围住,等待朱鼒枋下令活捉还是击杀。
朱鼒枋则赶到李晓和月娘处,为月娘把了脉。
“李兄莫及,杨将军只是睡着了,应该是太劳累,战场上竟然睡着了。”
“当真?”
“当真!我也算是钟太医半个徒弟,你先带杨将军回去,我料理了俺答等人,就回去。”
“好!”
李晓抱起月娘,先一步回到花马池。
俺答被亦不拉扛着,浑身无力,伤口也已经疼得麻木,没有了知觉,他抬起眼,迷迷糊糊的看着李晓抱着月娘上了马,两人越来越远,俺答想再喊一声“月娘”,喉咙却干着说不出一句话,只能心里默默念道“月娘,只要你好,我就都好。真想再看你一眼,不过也没有机会了吧,从此,各自天涯,有缘再见吧。”俺答想着想着,脑袋里“嗡”得一声,再没有了意识。
朱鼒枋目送俩人安全离去,可算是去除了后顾之忧,回过头处理被围困的俺答、亦不拉和鲁耶吉。
“亦不拉!看在你也算是草原枭雄,以一人之力与博迪对抗的份上,今日你把俺答和鲁耶吉留下,我就放你安全离开。”
“哈哈!谢了!我亦不拉从来不会丢下兄弟独自逃命!要放就把我们三个都放了,我保证回去后立刻撤兵,再不骚扰花马池!”
“我只要俺答和鲁耶吉。”
“我要三个人一起走。”
“那没得谈了。”
“也没准备谈,来吧!”
亦不拉和鲁耶吉预备与俺答一同战死,摆出了进攻的架势。
朱鼒枋“哈哈”大笑“困兽之斗!大家听着,活捉亦不拉,俺答和鲁耶吉就地击杀!”
“杀!”
“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