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静的庄园里,容因若独自坐在书房,一张一张翻着易家业的手稿,昏黄的灯光下,她的面容恬淡而平和,仿佛她的丈夫只是离家了。
顾倾然走到她旁边,发现这稿子都是毛笔抄写的诗词,他们竟如此维系着守旧的浪漫,纸墨传情,真好!
想起那时候自己学书法,很小的时候,也学着大人在仿古的纸上用小楷抄诗,最喜欢纳兰性德。即使现在,她也可以背下纳兰的很多诗词。可老师说,倾然,才子多会负佳人,以后,千万别找才子!那个老师,就是被负的佳人,说过那话没多久便自杀了,腹中带着三个月的孩子。
想到往事,些许伤感,却不敢在容因若面前流露,也不尽然所有才子都会有负佳人,易家业就终其一生,只爱一个女人。
靠近容因若,顾倾然蹲下身子,趴在她的脚边,暖暖地笑着说,“伯父的字真好!”
“是啊,写小楷最漂亮!”
这蝇头小楷写在泛黄的纸上,特别有岁月沉淀的痕迹,满眼都是相爱的暖意,顾倾然看着看着,眼睛就湿了。
“伯母也喜欢楚辞?”
“嗯!读了一辈子,还觉得没读透,却偏偏喜欢!”
顾倾然的脑袋靠着容因若的手臂,轻轻背诵,很奇怪,这些句子都是多年前背的,此刻却异常清晰,“愿寄言于浮云兮,遇丰隆而不将。因归鸟而致辞兮,羌迅高而难当。”
容因若有些吃惊,顾倾然的年纪还小,又在国外多年,竟还有这么深厚的中文功底,“你这个年纪,竟知道楚辞!”
顾倾然笑着趴到容因若的腿边,蹭了蹭,像一只乖巧的猫,她一直喜欢,只是多年不读了,也没机会跟人探讨,不想今天,在并不合适的时机,遇到了同好,“说不定,我的身体里,住了一个古人。伯母,以后我陪你写字,读诗,你教我!”
容因若伸手,摸了摸女孩柔软的头发,一直遗憾没有女儿,如今她来了,似乎那个缺口被填满了,这是一个灵魂比外表更美的女孩,难怪儿子这样喜欢。她哪里要教,只是在担心我而已!
“然然,南城喜欢的,就是这样一个女孩!”
“伯母,你比我想象的——坚强!”
容因若心口一疼,她不坚强,只是还不能去死,那一天易家业支撑着千斤负担保护自己,尘土弥漫,她却看得清楚,他的眼底,一如这些年,爱自己的模样。
“小若,三十多年了,我的女孩还是这样好看!以后,还要美下去!”
“家业——如果不是我想来做慈善,我们也不会——”
“别哭,好像我们还有很多事情没做呢,小若,我们说好,要出版一本我们的手稿!”
这是她坚强的理由,他的遗憾留她在人世,假装他还在自己的身边!其实,她不敢说,连他的墓地她都不敢去,她也不愿意承认,他们已经是生死两茫茫的半路夫妻。她自然也知道,这样的任性怕是要招来多少的非议让易南城去顶着。
容因若抚摸着顾倾然的长发,想起易家祠的那句我的女孩,心中无限感慨,还好,儿子比易家业幸运,找到的女孩聪明能干,“那年遇到他,我差不多也是你这个年纪,一个除了画画,什么都不会的平凡女孩。直到今天,我依然是一个只会画画,却也没有画好的平凡女人!”
“可是伯父很爱你,一直很爱!伯母,让一个不平凡的男人挚爱你一生,你一点也不平凡,不知道多少女人嫉妒你呢!”
“为了爱我,他承受了巨大的压力,人言,易家男儿多情痴,真是不假!对吗?”
顾倾然点点头,多情痴!易南城也是吧!被易家的男人爱着,真的很幸福!他们在外,撑着一片天,从不会把风雨带回家,被他们爱的女人,大多不是人间愁滋味。可是,易南城,此刻的我,心里隐隐的不安,哪怕你不透一丝风雨进来,我也看到了风云骤起。南城,你站在风暴的中心,我却不知道怎么帮你!
云若安感觉到了顾倾然周身的不安,她不懂事业却懂女人,外面不用猜也知道不太平,顾倾然比她明白,易南城的处境,“直到他离开,我才发现,我唯一能替他做的,就是好好活下去!”
“那么我呢?我可以替他做什么呢?”
顾倾然在心里,默默问自己。容因若握着她的手,“然然,等他,相信他!”
晚餐的时候,容嫂突然拿出了一个小蛋糕,“然然小姐,生日快乐!”
因为时差,昨天她便收到父母的红包了,直接忽略了,这边今天才是生日。
“谢谢你,容嫂!”
“少爷说,他很抱歉,然然小姐把愿望存在心里,到时,他一定帮你实现!”
顾倾然泪眼婆娑,原来他还没有忘记自己生日。她在心里说,易南城,我想把今生所有愿望换一个你,可好?不,还是换你好好的吧!
晚上,易南城发来视频,那边很安静,似乎他一个人待在哪里,“然然,生日快乐!”
“嗯!”
顾倾然不敢多说话,怕自己一开口会不争气得哭出来,可这小表情,易南城看的清清楚楚,因为她的懂事一阵心酸。
“然然许了什么愿?”
“说出来就不灵了!”
易南城低低的笑让顾倾然心里一阵踏实,好像他们许久没有这样通过话了。
“生日礼物在床头第一个开关!抱歉,没有和你一起过!”
“那我去看啦!”
“嗯!”
“学长!”
“嗯?”
“好好照顾自己!”
“好!听然然的!”
顾倾然跑到房间,真的发现了一个开关,伸手触上去的一刻,她深吸了一口气,有些害怕,有些预感到易南城会给她很多的惊喜,却又害怕自己更加爱他,爱到自私。
犹豫了很久,她打开了开关,一下子,屋里灯光变淡,满天花板出现投影,那一刻,顾倾然的心里大雨滂沱。
她的照片,被易南城做成了旋转的天幕,每一帧都是温暖的纪念,很多画面,甚至是她都记不起的时候,却被他小心地收集着,简丹说的对,六年多了,他给予我的耐心,太珍贵了。
南城,是不是有很多个夜晚,你也曾这样躺在床上,想着我们在一起的每一个瞬间?易南城,这么好的你,怎么会被我遇到?只是你这样好,我真的无以为报!
“易先生,礼物我很喜欢!”
“易先生很荣幸!”
再也无法成眠,顾倾然摸着屏幕上没有温度的几个字,却哭的不能自已,易南城,被你爱上,才是我的荣幸之至。
再也无法成眠,顾倾然爬起来,到书房打开电脑开始工作,她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只是单纯的不想停下来。
“然然,怎么还不睡?”
顾倾然没有停下工作,也不敢因为紧张给容因若带来压力,只是如同寻常聊天,“有点睡不着!我,做点工作!”
容因若看看闪烁的电脑屏幕,猜想,顾倾然大概在担心。易家的事,从前易家业不说,如今易南城也不说,是因为她不懂,也因为他们的保护。可顾倾然不一样,她的不安恰恰来自于她的聪明,可自己真的帮不上她。
“这些我不懂,关于易氏和南城的处境,你——能跟我讲讲吗?”
这是第一次容因若主动询问,顾倾然犹豫了一下点点头,消息那么多,与其她自己去找,看到太多糟心的,不如我讲她能够接受的。于是,她把自己的分析结果,尽可能通俗易懂地表达出来,“易氏大权一直在伯父手上,从股份的角度来说,爷爷对南城的用心十分明显,可是经营多年,每个人身后都有自己的利益群体,综合来看,易家长房和伯父旗鼓相当。”
“大伯——”,容因若叹了口气,多年前还在易家庄园,他们的相处就比较尴尬,如今看来,还是免不了一战,“大伯是不会放手的,对于易氏,他等待已久,而且,东岭的妈妈是伦敦的名媛,家世背景雄厚,会有很多股东不看僧面看佛面!”
“南城的资历本不及大伯,而且多年在外,这就是很多原本支持伯父的股东摇摆的原因。西谷、北洋左右为难,已经宣布弃权。爷爷遗嘱留下百分之五的股份给下一代长孙,无人有所出,这样百分之十的股份,不做表决。这样的情况下,扣去散股,南城手中的股份,与大伯平分秋色。眼下的焦点,就在曲家和云家!”
云家的事,容因若自动跳过,云若安的心思,她很清楚,可自己儿子,她更清楚,要不得这妥协,更要不起。易氏再好,对于易南城,也不及顾倾然万分之一吧。何况,易家业多次直言,云君生不是个值得信任的伙伴。
“曲锦?”
“对!曲氏实力雄厚,不亚于易氏,他手中的股份不少,如今,他站谁,影响很大,若是他支持大伯,大伯就会先占先机!”
“曲锦跟南城的爸爸私交很好,可性格很难琢磨,很少与人深交,若是我带你去见他,你能说服他吗?”
“我会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