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真是让人看不透。
安靖恭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忽然想起十几年前第一次见韩渊洵,那时他是镇北将军,刚刚打了胜仗回朝,在百姓的夹道欢呼中进了城。
不知怎地,那么大的欢呼声,他清清楚楚听见有人说,“大鹏行万里,山河无恙,虎狼俯首,好气魄。”
循声望去,便见一酒楼二楼上开了一扇窗,一个白衣男子倚在窗边正向他这里看。安靖恭在心里不由得赞了句,好一个俊俏的少年郎,那人见他抬头,冲他微微一笑,略略颔首,转身回去了。
几天之后,安靖恭又见到那人,才知他是新上任的京兆尹。后来他们莫名其妙变成了政敌,你死我活的斗了十几年,各自成了文臣武将之首,位高权重,却再也不是当年互相欣赏的少年郎了。
天机营留在邑炀的一共有六个人,他们从将军府领了命令出来还有些不敢相信,都以为是在做梦。
一个兵士道:“老大,真让我们听韩渊洵的命令行事啊?安将军和他不是……不是……”
话没明说,但这意思谁都明白。
兵士口中的“老大”就是秦川,他刚从姜国回来没几天,他是去姜国给那十四个细作收尸的。
秦川道:“这既然是陛下的命令,咱们听令行事就是了,你们先去大理寺,我去找一个人。”
那兵士道:“老大,用不用我们帮忙?”
“不必,我自己去就行。”秦川见兵士们都不情愿,劝道:“行了,我知道你们不愿意跟当官的打交道,但安将军下了令就得服从。那个新任的大理寺卿想必也不敢为难你们,不用管大理寺怎么办事,只要把人找到咱们就算交差了。”
几个兵士不情不愿的走了,秦川转身往相反的方向去了,他要去找李长亭。
秦川当然不可能敲门,他向来都是翻墙而入,出其不意的出现。他看见李长亭正坐在槐树下发呆,眼中寒光一闪,今日定叫他吃些苦头。
李长亭正在想那日凤舞说的话,她说要和他联手杀石应,这话他并未全信。毕竟这么多年名义上他是主,但凤舞一贯只听大皇子的命令,对他多是不假辞色,那些所谓的肺腑之言是真是假无从得知。
他忽然你想到明若汐,不知她是否也是这样,整日里不是算计别人就是被人算计。他又想,明若汐会不会也是在骗他,等他没用了就会弃他而去。可她的情义那样真实,又几次救了他的命,就算是骗他,也是尽心尽力了。
这般胡思乱想了好一阵,直到有人拍他的肩膀,才如梦初醒,抬头看去,竟是秦川。
秦川见李长亭吓了一跳,看见是他便要起身,一把就按住了李长亭的手腕,坐下说道:“许久不见,李公子这是不欢迎我。”
李长亭被秦川按住手腕动弹不得,心知他是为了那十四个细作而来,但转念一想,秦川必定是怀疑他但却没有证据,否则早就一掌把他打死了,这才镇定下来,说道:“秦将军到别人家中做客从来不敲门吗?”
秦川道:“做客自然是要敲门的,但那是对朋友,你是我的朋友吗?”
李长亭道:“不是。”
秦川坏笑道:“所以我不敲门,我是来问你件事,你最好照实说,不然我的手段你是知道的。”
果然是要问那件事,李长亭暗道,摄魂我已交给明若汐,香炉也换了新的,只要不承认,秦川也没有办法。“秦将军一出手就捏住了我的命,你想知道什么我自然就得说什么。”
秦川冷哼一声道:“天机营在姜国的十四个细作,是不是你透漏了消息出去?”
李长亭轻笑道:“是我。”
“你!”秦川手上使了三分力,恨不得立即将李长亭杀了,可他见李长亭面不改色,又觉得有些不对劲,便问道:“你是如何把消息传出去的?”
“这个……”李长亭手腕有些发麻,他装作为难的样子,冥思苦想一阵,道:“用飞鸽传信。”
那模样就像是屈打成招之后不得不胡乱编造些说辞。
秦川眼神渐冷,声音也如冰霜一般,道:“看来你当真想试试我那些手段。”
李长亭忙道:“不想。只是你既然来找我便是认定了这事是我做的,我若不承认少不得要受些折磨,不如你想知道什么我就说什么。”
“好,那你告诉我,你是如何得知这消息的?”
秦川似笑非笑地等着李长亭回答,近日他一直怀疑当初是着了李长亭的道才将这机密之事说了出来,因此十分内疚。十四个人死了十二个,剩下的两人他费尽力气才救了出来,这是天机营创建以来非战时损失最惨重的一次。
“秦将军何必多次一问,既然认定了是我,处置了我便是。”李长亭道。
“李公子好气魄。”秦川笑道,手指在李长亭手腕上有一下没一下的轻点着,又问道:“你那香炉呢?”
“在书房。”李长亭道,面上镇定心里也有些紧张,他背上的伤还没好,不想再添新伤了。
整日耍阴谋诡计算计人也不嫌累,秦川邪邪一笑,来日方长,等到水落石出的那一日再算总账也不迟。
秦川放开手,挑眉一笑,道:“我这次来还有一件事告诉你,陛下已命天机营协助大理寺一同查找那个神秘人,我听说你见过那人,为防他来杀人灭口,从此时起,我就负责保护你,等着案子结了,我们再好好叙叙旧。”
李长亭万万没想到会有这样的事,不禁问道:“陛下命天机营协助大理寺?何时的事?”
秦川道:“就在刚才,我的兄弟们已经去大理寺了,你若不信可以去问问。”
“这怎么可能?”皇帝这是要干什么?这不是摆明了说韩渊洵办事不利,打韩渊洵的脸吗?而且这样一来,要悄悄杀掉石应可就难了。李长亭犯了难,秦川一定会看着他,到时候他未必能全身而退。
“这有什么不可能。”秦川道,他看着李长亭这副不情愿的样子就高兴,“都是为大楚效力,我天机营义不容辞。李公子放心,我一定会寸步不离的跟着你,不让你受一点伤。”他越说越高兴,又拍拍李长亭的肩膀,“明早我护送李长亭去大理寺,你可一定要等着我。”
“好,有劳秦将军。”李长亭再不情愿也得答应,至少不能输在气势上。
“那就一言为定了。”秦川笑道,他大咧咧地起身,说了声告辞,翻墙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