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错不语,只是望着他。
那犽突然明白了什么似的,惊讶起来。“难道……”
云错唇边划出笑意,“正是那个‘难道’。”她站起来,流水样的长发垂坠下来,披在她身后,她又问了一遍,“你跟我走吗?”
此时外面已经聚集了许多血族,毫无疑问,那里面有阿萨迈族的杀手甚至还有冈格罗族的战士。
但是,那些东西对眼前这个女人来说都微不足道。见识过她的能力的那犽非常确定。
他站起来,身上的镣铐叮当作响。他望着她说:“我跟你走。”
云错笑了,像带着露水的红色玫瑰。
从那天起,那犽褪去了之前的深沉的阴暗,整日里宛如一个初生的婴孩,懵懂,天真,再也不提漫长的生命让人厌倦或者血族真是悲哀之类的话。
三十年来,那犽就像一条尾巴一直跟在云错的身后,但是那犽虽然因为云错的血而不再惧怕阳光,可是由于血族天生的习性,他还是习惯在夜间活动,云错常常在白天就出门去,抛下那犽,也不说自己去那里,去多久,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地离开,但是当她要离开一个城市的时候却总带着那犽。
曾经那犽问她为什么要去救他,为什么要带着他。云错想了想,说:“你的声音很好听。”
那犽其实是一只几百年的吸血鬼了,但是血族的容貌和实际年龄是没有关系的,他一直都保持着这种少年的形象,连声音也是少年的声音,糯糯的,稚气未脱的感觉又有着少年那种张扬明媚和倔强不羁。
和那犽那有点别扭的性格很像。
不知道云错给的那个收留他的理由是不是认真的,总之那犽是当真了,自从云错说了那样的话之后就再也没有改变过自己的声线。云错闲着的时候喜欢叫那犽念书给她听,云错就闭着眼半躺在椅子上,托着脸颊呼吸清浅,仿佛睡着的样子,听那犽那有点小别扭的声音在耳边响着。
那犽是个很懒的家伙,但是只要云错一说“念书,那犽”,他就会乖乖地那本书来蹲到云错身边念,有时候会一边念书一边吃东西,含含混混的,云错也不甚在意,但是倘若那犽不再念了,云错就会缓缓睁开眼来,带着睡时暧昧的腔调问:“怎么不念了?”
那犽喜欢甜食,喜欢毛茸茸的东西,最喜欢他自己的头发的颜色,喜欢蕾丝和丝绸制品,总喜欢打扮得美美的。云错有时候会领着他上街,能够行走在阳光之下的那犽总是兴奋愉悦地蹦蹦跳跳,大声叫云错的名字,每每这个时候,云错就会觉得,其实活着……也不错。
云错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只是对金属的冰冷光洁的质感有些好感,曾经一时兴起做了一枚铃铛,银色的,小巧精致,被那犽看见了,打着滚地要,云错就给他做了枚耳钉,以那枚铃铛为吊坠,那犽每次在地毯上打滚那枚铃铛就叮叮作响,谁曾想那犽偏爱那声音,竟让他养成了不时在白绒地毯上打滚的习惯。
云错托着脸颊,闭着眼,唇边一抹笑,极淡,不易察觉。
旁边念书的那犽嘴边抹了一抹鲜奶,就像一撇白胡子,可惜爱美极了的某只完全没有自觉。
夜晚尚未降临,日光斜照在石板的路上,有拄着手杖的绅士昂首挺胸地走过,影子在身后拉得细长,仿佛某种晦涩的隐喻。
那犽还在睡眠之中,毕竟是吸血鬼,即使不再惧怕日光也仍旧保持着夜晚活动的习性。高大厚重的门轻轻掩上,云错的身影消失在门外。
当暮色四合的时候,那犽醒来,房间里已是寻不到云错的气息了。
“她又外出了罢。”那犽走到沙发前,整个人埋进去,抱着双膝,头深深地埋在双膝之间,金色的短发散乱在膝上,从他的身上透出浓浓的寂寞来。
在遇见那犽之前,云错一直都是一个人的,因为不会衰老,她从来不曾在任何一个地方久住过,也不会跟什么人深交,到处游走、流浪,渐渐地成了习惯。她总是这样一声不响地离开,到什么地方去,去做什么,去多久,什么时候回来,她都不说。
他只有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在原地等她回来。
——其实,很寂寞啊。
所以他会在云错在家的时候任性,吵闹。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就离开了。
吸血鬼是很悲哀的存在,无法生活在阳光底下,必须隐藏在人群之中,承受着诅咒,背负着沉重的宿命,被鲜血诱惑同时束缚着。即使是获得了云错的鲜血而不再惧怕阳光的那犽,也无法摆脱孤独和被时间抛弃的痛苦。
那犽从沙发上跳下来。存放蛋糕的柜子已经解开了封印,那犽打开柜子取出一块蛋糕,重新坐回去,想了想,又把双腿收回到沙发上,整个人蜷缩着。
才吸过云错的血,他还不饥饿,只是觉得偌大的房间里只有自己一个人,太寂寞了,如果不做点什么,他就会被潜伏在四周的空虚所吞噬。一块蛋糕很快就被那犽吃光了,他抱着双膝在沙发上学着不倒翁前后晃着自己的身体,脑袋空空的,什么都没有。
窗外的月渐渐升起,那犽朝外面看了一眼。
月在血族的眼中始终都是血红色的,云错说过,在人类眼中,月亮其实是白色的,有着皎洁的光辉。
那时他问她:“那么真实的月究竟是什么颜色的呢?”她对他说:“你所看到的就是真实。”但是顿了顿之后,她又说:“真实这种东西,或许根本就不存在。”
他不懂。
活了究竟有多久了呢?他忘记了,但是在他的生命里,他从来没有认真去思考过什么东西。认真地去想什么是很麻烦的事情,那些想法到最后都会变成无形的绳索,将那个思考的束缚起来,那是很头痛的事情。
那犽把手中沾着鲜奶的碟子和叉子放在沙发前面的茶几上,跳下沙发,回到房间里穿上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