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面,阳光,植被……几乎所有人都没想到自己还能活着看到这些。
所有人都沉浸在重见天日的喜悦之中,目光在经历过短暂的不适后,他们纵情地投入来自阳光和天地的拥抱。
这种重新踏在土地上的感觉真好。以至于没一个人注意到欧阳老者脸上一闪而过的鬼魅神情。
地表的一切都充满了生命的活力,湛蓝的天空、洁白的云朵、鸣叫的鸟儿、绿色的森林、还有那潺潺的流水。
这里没有活死人,没有暗无天日的长长的甬道,广袤的大地之上,九死一生的人们迎来了他们的重生。眼前的世界明朗而鲜活,没有比这更好的感觉——活着的感觉。
随着行进步伐的前进,官道自远方开始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之中,尽管林间小道尤为邻近,但是没有人选择再次经历丛林或者无人踏及的山路。
九死一生的人们对于未知的路途,已经产生了近乎本能的恐惧感,仿佛在下一刻,就会在林间的路径出现活死人。
“尽快找个有人的地方,这些鬼日子,我真是受够了。”
李成茂不再嘴上抱怨,他在心里说道,脚下的步子迈得更快。入夜之前,他想找个安全的地方。
“至少还要越过两座山头!前路还真远!”
他眺望着远方那一座座地平矮小的屋子,找到了答案,咬着牙轻哼道。
“只要踏过了这两座山头,找到生者炊烟的村子,然后……”
“就会有好吃的好喝的了,不用再吃着干肉、喝着没有味道的清水。”
“啾……”一声哀鸣。
伴随着他们走过寸草不生的碎石地之时,唯一幸存的马匹轰然倒地。
那长长的睫毛之下,它的眼睛在流泪,它过于疲惫而消瘦,青草就在离它不到两里地的地方,而它早已虚弱得无法享受。
李成茂早在洞中就提议吃了这匹日渐虚弱的瘦马,然而公主宁可自己下地行走也不愿他们这么做。
李成茂虽对未能到嘴的美食感到不悦,却也暗赞公主的仁慈心善,却又好奇的想起了什么。
一匹将死的瘦马,还有一个几次离死不远的陌生女孩,公主和昆仑奴坚持着相似的倔强。
马倒下的时候享受了公主轻柔的抚摸,以及耳边几句安慰和送别的耳语,接下来的事情就变得残忍血腥。
扎昆结果了它,黑人强壮的体型手持着长刀,一切轻松得就像斩下鸡头那么简单。
只是这次……没人再提出分享马肉。
伴随着逐渐远离的石洞,踏过长长的碎石地,前方的绿意接管了毫无生气的碎石。
两边陡峭的岩石也在一点一点变得温柔矮小,村庄不会很远,甚至于那会是座城镇。
不难想象在那里找到丰盛的晚餐,况且还有欧阳老者微笑的承诺,老人曾摸着自己肥厚的耳垂保证,那里的繁华远超南汉的任何城市。
虽然说现在李成茂对于欧阳老者的话还存在一丝的怀疑,毕竟这死老头有太多的前科了!但是,来自美食的诱惑又使得李成茂吞下口水,想要继续前进。
“不管了,看他那信誓旦旦的样子,就姑且再次信那老头一回吧!”
先前的一切不愉快瞬间被李成茂抛到了脑后,他试图寻找凌诺伊的身影,想要和他一起分享这种劫后余生的喜悦之感,但是转头的瞬间,却见得凌诺伊正恭敬地在公主的身边。
“公主殿下,这个孩子还要跟着我们吗?”
凌诺伊虽然是在询问,但是他的眼神更像是在拒绝。
毕竟,现在唯一的马匹也不在,没有什么再能保证这个病弱小女孩的前进了,那么,这个来历不明的小女孩只会拖累行进的步伐。
况且,越靠近近唐的地方,凡事越是要小心。其实最重要的一个原因还是,凌诺伊那隐隐发酸的小指并没有随着众人出着石洞而得到缓解,而通灵的小指越接近小女孩时,这种酸痛来的便越具体,他不得不多长一个心眼,对于这个浑身是伤的小女孩,她究竟有没有被活死人咬上一口呢?随时将死的小女孩……她会不会……
“不,她已经走了足够远,我们做的也足够多了。”
公主锐利的眼神看向斗笠下依旧苍白的小女孩,她从暗无天日的洞穴中能活着出来,简直就是奇迹,若无柯桑的一路相随,这一切万万不可能发生的。
但可怜的小女孩毕竟早已承受了太多,阳光让她的脸更白皙,全无血色的白,却不是属于生命的颜色。
但是黑孩子柯桑依旧拖着小女孩沉默的前行,似乎没有停下来,或者放弃的意思。
“这孩子。”
公主颔首低语,“怎生得如此倔强。”
柯桑又瘦了,几日下来的奔波加上身边的这个巨大的累赘,此刻他的身躯就如同干枯的藤蔓,而他依旧选择攀附着违抗死神的篱笆。
黑孩子是倔强的,公主深知这一点,于是当一缕轻慢的微风让她的发丝迷乱的时候,婵娉公主不知自己该如何说服这个黑孩子放下担架。
“柯桑,等到了官道上,你就放下她吧,你已经做得够多的了,会有好心人经过的。”
公主安慰的语气试图劝阻着柯桑。即使她知道可能丝毫不会有什么效果。
柯桑倔强地摇摇头,眼睛里却没有了乞怜的神色,他坚强的样子让他看起来像个男人,他在逐渐消瘦,但同时也在逐渐成长。
“柯桑……你在拒绝本宫吗?”
面对这样的表情,婵娉公主的心中有种冰冷坠下的感觉。
但她宁愿怀疑是自己看错了什么,于是,她走近了几步,在柯桑的面前站定。微风将她的头发带起,时不时地轻轻挠过柯桑瘦黑的脸颊。
“听话好吗?你做得已经很好了,接下来能不能活下来,就要看她的命了,身为凡人的你做不了更多。”
如同哄一个孩子,公主温柔得如同一个母亲,她走向柯桑,用指尖挑起柯桑低垂的下巴,迫使他面对她的安慰。
她想要寻找会曾经与柯桑的那种感觉,那种柯桑依赖自己,眼中只有自己的感觉。
然而黑孩子的眼神让她觉得心跳加速,那倔强的眼神分明是在拒绝。
婵娉公主的心头一紧,她希望眼前的一切并不是事实,但是却无法否定自己所看到的一切,柯桑从不会对自己说不,从不会……
“不!”
在沉默的相持中,婵娉公主万万没有想到柯桑竟将“不”说出了口。
难道是自己错了吗?婵娉公主凌乱的想到,但丢下这个小女孩几乎是所有人沉默中期待的事情。
一方面,小女孩的存在使得这支饥肠辘辘的队伍,虽然已经看到了食物和希望,但现在不得不放慢速度,等待柯桑拖着担架跟上来。另一方面,小女孩的伤势并没有好起来,而造成小女孩重伤的原因始终令人担心。
小女孩出现的时间和地方……洞穴另一边的时间,残酷得不像是人间,那一幕幕场景每日每夜地都不断在婵娉的心中萦绕着,并没有随着时间的流逝而逐渐淡去。那似乎是很遥远的事情,但又近得仿佛只是昨天。
如果扎昆不是个强壮的巨人,那么柯桑很可能就要和小女孩一起被众人抛下。
“这个孩子,这个笨蛋,他已经是幸存者了好吗?”
适者生存便是这个道理,若没有强者的依靠,弱者终将会被遗弃,婵娉公主悟出了这样的道理。
如果自己不是公主,只是普通一个人家的女儿,那么,自己也会是那么被遗弃的对象。
但她随后凄哀的想到,如果自己不是公主,那么自己也不会出现在这种地方,接受着被别人安排好的命运了……
然而婵娉公主知道,即使是面临被抛弃的风险,柯桑也依旧不会屈服,因为她了解这个孩子。
“公主,请您下令您的奴仆,丢弃这个来历不明的重伤孩子,我们还有很远的路要赶呢!”
“公主,这么拖下去,天又要黑了,到时候……此地生疏,难保意外呀!”
“公主,断不可为一时之仁,以您的尊贵的血脉去冒险呀,丢下这个孩子,更能保证您快速到达安全的地方!”
众人见公主脸上的犹豫,纷纷下跪谏言。
“就当是积德吧,送佛送到西,帮人帮到底,如果欧阳老相公所言不假,前面的集镇若是繁华,那么定有医馆,我们就在那里把人放下。”
哥哥已经离开了自己,她现在就剩柯桑了,她不愿放弃这个倔强的小黑奴,即使他违背了自己的意愿。就像母亲一样,即使在责备自己的孩子,也依然不会放弃自己的孩子。
既然这个小女孩的伤势拖了那么久,她还没有死的征兆,上苍一定有他自己的主张。许多熟悉的面孔已经消失,然而这个陌生人却一直活着……或许关于这个小女孩的幸存,是上苍有他自己的理由吧!
但是,这虚弱的女孩自己越看越不喜欢,她明明生了一张天真纯洁的面容,却总把坚强和谨慎放在眼睛里,这无疑是一种虚伪,女人能够轻易地看穿,而男人……
男人都是蠢蛋!
不由地,她想起了自己英姿勃发的哥哥,那个时刻准备高唱盛世和凯歌的人,那个永远活在梦里的人……
他也是个蠢蛋!
凝视着斗笠下的女孩,婵娉公主皱眉。
柯桑感激地点点头,但这并没有让婵娉公主感到愉悦一些。
“蠢货!”她最终转过身子回到队伍之中,不想再让自己看到那双虚伪得令人厌恶的眸子。
“殿下!”声音在身后响起,憔悴的几乎随风而逝。
“怎么了!”她知道是柯桑的呼唤,但她并不准备回头。
“殿下,我感谢您的恩泽!”
黑男孩的声音是细弱的,但出奇的坚决,甚至公主能够感受到颈后热切的目光。他从来没有如此自觉地主动开口,说过这么多无用的废话,而这一切都只是因为那个来路不明的小女孩。
“您做了一件好事,上苍会报答您的!”
随着黑孩子的说话,他肩上的蛟龙顽皮地绕过他黝黑的颈部,试图像蛇一般紧紧地缚住,但又不想试出全力,仿佛怕伤了自己的朋友。
于是,小蛟龙只能不知所措地张嘴,顽皮地啃向了柯桑的下巴,使他说话困难。
“这是你第一次感谢我!主动跑来地感谢我!竟是为了这种事!为了一个贱民……”
公主嘲讽地说,最终头也不回地拂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