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夏的笑像是幽暗山洞中吹来的寒风,让人忍不住发颤,被关在这阴冷地牢内如此之久,她此时敏感而易怒,我不敢再与她讲话,月亮就在这无边的沉默中升了起来。
靠着斑驳的高墙,伴着脚边的小片月光,我在不知不觉中睡了过去。这一夜我睡得也并不安稳,房内稻草的湿气让我仿佛置身幽深密林,我拼命奔跑,奋力寻找出去的道路,却兜兜转转始终走不出去,突然,一声嘶鸣响彻云霄。
我猛然睁眼,才发现天已大亮,睡梦中的声音不过是狱差拖动锁链的声响。牢门被缓缓推开,我揉了揉眼睛,这才看清来人。
是姮佩公主。
我起身行礼:“南夭见过姮佩公主。”“半旬不见你竟到如此地步了么?”姮佩淡淡道,“四王爷终于将你弃了?”
我不答话,姮佩将我扶起,双眼直直地看着我,眼里有道不清的神色,“你又何苦呢?一个四王爷,至于你为他如此做?”
“若公主是来数落南夭的,那公主便可以走了,此地又脏又乱,不宜公主久待。”我冷淡回道。
姮佩松了手,神情像极了一只受伤的小兽,开口说:“我好不容易逃出宫,买通了狱差,你便是如此对我的?”
“南夭谢公主厚爱,但到此地步,我不后悔。”
“你会后悔的。”姮佩肯定地答道,“我如今帮不了你,但你记着,日后万万不可再做此番傻事。”
我看着她,她如此认真的神情倒不似在说谎,我心下不解,问道:“公主为何要与我说这些?南夭的生死与公主有甚关系?公主如此在意我又是为何?”
她急切地张了张嘴,忽然似瞥到什么又瞬时止住了话,我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看见了角落里早已醒来正一脸看戏神情的问夏。
“你就不曾怀疑么?为何偏偏是你?”姮佩转回视线,看着我。我答不上话,只呆呆地立在原地。
姮佩踩踏稻草的声音渐渐远去,狱差重新将锁链扣紧,问夏嘲讽的声音又在身后响起:“连公主都亲自来看你,你怎的如此好命呢?”
是啊,为何呢?为何偏偏是我呢?
我想问问无衣,可是今日无他没有来送饭,来的是寻冬。
“小姐,王爷如今正忙着追查犯人,一时走不开,便遣奴婢来送饭。”寻冬打开食盒,倒都是我爱吃的饭菜。
我一言不发地吃着,忽然想起先前竹屋里的场景来,才发觉对我而言,连面前的寻冬都还是个谜。
我停下手中的动作,盯着寻冬问道:“你可有事情瞒着我?”寻冬一愣,随即屈膝答道:“奴婢不曾有事瞒着小姐。”
我半信半疑,转而问她:“王爷可查出什么眉目了?”
“现已查出东宫失火不是小姐放的孔明灯所致,但当日说亲眼看见孔明灯掉入东宫的那个奴才,在审问时咬舌自尽了,如今追查犯人怕有些难了,但小姐的罪名是洗清了的,兴许王爷明日便来接小姐了。”寻冬答着,似在为我高兴。
“这几日外头可有什么大事发生?”我继续用膳。
“无甚大事,就是自昨日起,王府开始筹备十一王爷与明昕郡主的婚事了,府里倒是热闹了些。”
说来他们的婚期也确是将近了,只是我日后又将如何与明昕相处呢?
接着的几顿饭菜都是寻冬来送的,问夏也未再同我说过话。光阴就这么无趣又难熬地过去了。
忘了是第三日还是第四日,我正昏昏欲睡,隐隐约约听见锁链掉落的声音,想着怕又是哪个犯人要行刑了,这几日听得多了也不在意,转头便又睡了过去。
忽的却像坠入某个温暖怀抱,我迷迷糊糊睁眼,眼前只见眉眼如画的无衣。“我来接你回府了。”他开口,像在蛊惑着谁。
我还未清醒,懵懵懂懂应道:“哦。”说完便扶着他站了起来,“我们走吧。”他笑着,牵过我的手,我往前迈步,脑袋却猛地一坠,我惊醒,才发觉只是一场梦罢了。
我摇摇头,清醒过来,抬头一看,见无衣着一袭青衫静静地站在几步之遥的地方。他踏着潮湿的稻草慢慢走过来,开口说:“我来接你回府了。”
我呆滞地望着他,不知该作何反应。“怎的?不想回去?”他问。
我摇头,答道:“我方才做了一个梦,梦见你来接我了,可是就在我要跟你走时,我醒过来了。此时也是梦吗?”
无衣伸出手来,安静地看着我道:“不是梦,我来接你了。”我握住他的手,借着他的力气起身,他却直接将我拉进他的怀里,接着腰间一紧,我惊道:“无衣?”
“不是梦,我们这便回去。今后,我定不会再让你置身如此境地。”他在我耳畔轻轻说道,呼出的气息吹得我后颈有些痒,心却莫名定了下来。
走出牢笼时,外头阳光正暖,风正舒畅,我好些日子不曾见过此番景象了。无衣牵着我跨上回府的马车,马鞭轻扬,一切仿佛又回到了当初我来京时的模样。
马车轻晃,风和日丽,许是这几日都未曾睡好,在这短短的一段路程中,不知何时,我竟睡着了。醒来后寻冬告诉我,是无衣抱着我进来的,我还紧攥着他的手不松,他守了许久才离去。
我汗颜,但确实是很安稳的一觉呢。
东宫一事最后找到的犯人是东宫内部的一个小宫女,她被抓住后很快承认了纵火的罪行,皇上大怒,下令要诛她九族,可查下来却发现她不过孑然一身,根本找不到九族宗亲。皇上又将当时引她入宫、叫她礼仪的嬷嬷们和管事的奴才们处治了一番,此事才就此作罢。
我除了在地牢那几日担惊受怕外也未受到其他处治,倒是隔日我去贵妃娘娘宫里学书法时,还受了些赏赐。
“东宫一事,若不是你,怕是此时四王爷还在牢里,当赏。本宫便赏你文房四宝吧,你回府也好自习书法。”贵妃鲜少地笑了,眼里有从前看明昕时的满意神色。
“谢娘娘。”我谢过贵妃,今日的研磨却还是不能少,半日下来,我的两只手又是酸痛难忍。我好些次想开口问娘娘:这文房四宝的赏赐可否换成我半日的休息?
但我终还是没这个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