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义县牢在县衙建筑院落的西南角,那青砖高墙也不知有多少年头了,墙体的颜色看上去很有些阴森的味道。
县牢的大门是一间硬山式瓦房,面阔三间,进深一间,坐南朝北,中间一间为大门,两侧两间为直棂窗,这里是牢房的入口,又是看守人员的坐班办事的地方,所以亦叫“过厅”。
因为过年,牢房的班头差役们都放了假,只留下两个牢子在过厅里值班,杨铭和赵知县一行进去的时候,两个牢子正对坐在桌边,就着一碟花生米、一碟卤猪头肉喝着酒,见到县太爷带着人进来,两人急忙起身行礼。
“不必多礼。”杨铭摆摆手,“前两天抓到的那个女刺客呢?关在哪里?”
两个牢子互相看了一眼,脸上露出一丝异色,随即毕恭毕敬地答道:“那女犯锁在后面的死牢里。”
赵知县点点头,那两个牢子便在前面引路,带着一行人过了过厅,往里是一条不到一丈宽的甬道,两边东西各有一排牢房,人走在甬道上,抬头看去只有“一线天”,说不出的阴森压抑,不时还可以嗅到潮湿的恶臭。
杨铭向那牢房内细细看去,只见里头光线极其昏暗,厚厚的砖墙上霉痕斑斑,墙角下甚至还有青苔。牢房里面只有一张木板铺,上面凌乱的堆着些发黑霉烂的稻草,角落里放着一个陶罐,散发出一阵阵的恶臭。这种阴暗潮湿的恶劣环境,难怪古代瘐毙狱中的犯人很多。
一阵叮当的镣链响声,两边的牢房里的犯人看到有官员模样的人进了甬道,纷纷扑到门窗前,此起彼伏地喊着“冤枉”。
杨铭皱皱眉头,扭头看看一旁的赵知县。
那牢子赶紧躬身笑道:“大人,从古到今这牢里就没有不喊冤的……”
这话倒让杨铭一时无语。这些喊冤的人未必就真有冤,但也未必就真没冤,就如刚才花厅审案时的四个泼皮,一开始也是喊冤的,到底冤不冤,一时半会也弄不清。
穿过狭长的甬道,到头是一个横向的院落,这便是所谓的“死牢”了。死牢面积不大,东面是关押死囚的牢房,南面的两间屋子,里一间是牢子们值宿休憩的地方,外一间是刑房,里面摆着各式枷锁刑具。
院子的西壁上镶嵌有一座小小的神龛,供着所谓的“狱神”,神龛北侧的墙角有个洞,可以直通外面,叫做“死囚洞”,瘐毙在狱中的犯人尸体,照规矩不能从大门出去,都是通过这个洞被拖到外面。
那个女刺客关在东面单独的一间死牢里,牢子取来钥匙打开牢门,昏暗的光线下,牢房内并无床铺,一个深色短袄的人影侧卧在地上,双手被铁镣锁着。
两个牢子跨进门内,一人一边夹着犯人的胳膊,将人提了起来,只见那女子面薄如纸,头发散乱着,身上的短袄染着一层垢渍,一只脚上的鞋子也不见了。
三天不见,人就变成了这样,杨铭不禁大吃一惊。
“带出来!”里面的光线太暗,杨铭要将人提出来仔细看看是怎么回事。
两个牢子夹着女子的胳膊,将人拖了出来。
光线亮堂了,杨铭看到那女子苍白的脸上泛着病态的潮红,一双丹凤眼无力地半睁着,目光黯淡飘移,右腿的裤子上,黑色的血渍凝在一起,一直延伸到裤脚。
“怎么回事?”他问那两个牢子,“给她请大丈治了腿伤没有?那个吴班头没跟你们交代么?”
那两个牢子迟疑了一下,随即禀道:“大人,这个小的们也不清楚……这几天过年大伙都放了假,今天刚好轮到小的俩值班……”
“昨夜也是你们俩值班么?”一旁的许莹突然问道。
“是……”牢子怔了怔,点头答道。
许莹上前两步,手指头在那女子的短袄上蘸了蘸,又放到鼻子底下闻了闻,脸色一沉,问道:“夜里睡觉是不是压了土袋?”
那两牢子一惊,两人对视了一眼,知道遇到了行家,不敢再行狡辩,其中一个年长的牢子便答道:“这女犯入狱之后极不安分,还打伤了班里的一个兄弟,不得已只好让她吃点苦头,教她一点牢里的规矩……”
“教规矩?规矩有这么教的吗?”许莹冷冷地说,“只怕我们要是晚来个一天半日的,这人就已经死了。”
赵知县沉沉的目光盯着那两个牢子,那两人心里一阵发虚,都低下了头,半晌没有言语。
“把人送到将军府去……”杨铭发话了。这女刺客多半是后金派来的细作,他要抢救回来好好审一审。
“送到将军府只怕也救不活了。”许莹冷冷地说,目光落到那女子的脸上,却见那女子苍白中带着病态潮红的气色仍然掩不住的冷艳容颜,不禁冷哼了一声,语带嘲讽地说道:“难怪,难怪……”
“难怪什么”杨铭问。
“难怪有人今天一定要跟着奴家来这县衙,原来是心里放不下这个贱女人……”
将军府内宅西厢房后面的一间库房里,厚重的青砖墙壁,地上也铺着厚厚的青砖,墙壁四面都没有窗,靠屋顶与墙壁之间的花孔透气,这里原是府里存放银两和贵重物品的地方,时下却是空置着,从县牢里带回的女刺客便关押在这里。
库房里临时安放了一张木板窄床,那女子躺在床上,气息微弱,目光开始涣散。
杨铭抱着一个纸箱进来,对屋里守着的许莹说:“许莹,你拿布条把她的胳膊绑了……”
“她已经快死了,用不着这些。”许莹说,“将军要是想问话,刚才在县衙就应该用冷水浇醒了问……”
“你快绑了,一会她就缓过来了。”杨铭一边拿出纸箱内的东西,一边说道。
“是么?真有这么灵验?”许莹半信半疑。
“多半是吧……”杨铭平静地说。在阿富汗战场,伤势比这女子更严重的情况他见的多了。
密封着250ml葡萄糖生理盐水的一次性塑料输液袋挂到床头的帐架上,配入40mg ATP、20mg地塞米松、1000mg头孢曲松,杨铭将床上女子的胳膊袖子挽起,女子苍白的手腕露了出来,她佩戴的手镯和扳指早已被衙役和牢头们取去,素手的关节部位隐隐有一些老茧,看来确实是个练家子,要不然也不可能在那牢里撑过这三天。
拆开一包湿巾在手背上擦了擦,杨铭将输液针头扎入静脉,抬起身调节了一下输液管的塑料栓阀,药液一滴滴注入女子体内。
“许莹,你把她的裤子脱了……”
“什么?!”许莹的声音都变了,“你想干什么?”
“别紧张,她腿上的弹头应该还在体内,很明显是伤口感染了,急需要取出弹头清创……”杨铭看着许莹,做了个无可奈何的表情。
“要脱你自己脱,奴家不会为你干这事。”许莹寒着脸冷冷地说。
“别……”杨铭苦着脸,“我脱怕掌握不好分寸,万一扯到亵裤就涉及低俗了……”
“你……”许莹脸上一阵飞红,恨恨地跺了跺脚,“你背过身去!”
杨铭笑笑,背过了身,就听到一阵窸窣的褪衣之声,可能是脱裤时扯动了伤口,床上的女子发出了一阵呻吟。
“好了……”许莹语气中也甚是无奈。
“嗯。”
杨铭转过身,只见那女子修长的腿上沾着黑红色的血污,伤口处的肌肤已经有些发黑了。
“用湿巾给她擦一下伤口和周边的皮肤。”
许莹无奈的照做了。
“现在我要给她打一针吗啡镇痛。”杨铭拿起一支迷你牙膏状的“西雷特吗啡皮下注射器”,按下针管破封,然后扎进那女子的大腿前侧,将牙膏管内的32毫克吗啡挤入皮下。
杨铭的卡车上拖运的医疗物资里并非没有麻醉剂,但他不敢轻易使用。麻醉是一门专业的技术,即使是一般的医生也往往掌握不好使用的剂量和相关的体征,注射量少了,起不到麻醉作用,注射量多了,人就挂了,所以医疗行业里专门有麻醉师这个职业。
“把腿抬起来……”杨铭吩咐道:“M字抬腿。”
“什么M字抬腿?”许莹不解地问。
“哦……”杨铭怔了怔,“就是两边分开抬起来……”
许莹狠狠地盯了杨铭一眼,照做了。
杨铭拆开一个一次性清创包,打开蓝色的包布,里面有塑料托盘一个,干棉球5个,碘伏棉球4个,不锈钢小剪刀一把,蓝色塑料镊子2个,纱布3块,整套价值0.6美元,是部队里大量配发的战场急救用品。
“把她的腿抱紧。”杨铭吩咐道。
塑料镊子伸入伤口之内,女子吃痛咬着牙闷哼了起来,许莹紧紧抱着女子的腿,随着镊子的继续深入和搅动,她感到女子的腿有一些颤抖。
“她醒了。”许莹说:“她在控制自己。”
杨铭抬起头,目光和床上女子的目光碰到一起,那女子眼里流露出复杂的神情,随即又将眼睛闭上了。
“你不要怕,我们在救你。”杨铭对那女子说,“忍住痛,不要挣扎。”
吗啡的镇痛效力起了作用,女子的身体稳住了。
继续探寻创口深处的弹头,暗红色的污血顺着镊子渗出来,在女子洁白的大腿上流淌着,杨铭赶紧拿了纱布拭住,一阵探寻之后,终于将弹头夹住了,“叮”的一声,摄子夹出裹着污血的铅质弹头落到塑料托盘里。
杨铭松了口气,换了一把镊子夹着碘伏棉球仔细地给伤口清创,然后绑上绷带。
忙完这一切,杨铭站起身,抬起手背擦了擦额头的汗,目光向床上的女子看去,只见那女子闭着眼睛,苍白的脸上有了一丝生气,显出几分冷艳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