皓月当空,枝影横斜。
两道清隽身影在顾府园中缓慢而行。
洛昔斟酌开口:“最近的事情,方便告诉我么?需不需要帮忙。”
没有追根究底架势,仿佛随口一问,又分明,带着显而易见的担忧,让人歇下了隐瞒的心思。
“我此世的命数到了,帮忙,倒不需要。”
“命数?何为,命数?”洛昔有些迷惘。
“人生于世,生死有时。通俗点说,就是我该死了。”
洛昔看过去时,看见了朦朦月色,看见了淡如清风的笑,看见了,一个人的生死。
他不想她死,一直都不想。
“解法,有么?”
夏子欺摇了摇头:“暂时没有。”就算有,她现在也不需要了。
“我帮你找。”洛昔怕被拒绝,又补道,“两个人找,总比一个人要快。”
夏子欺淡淡拒绝:“不用了,人总有一死,我的命数,自然该我来承。”
“可这不公平,我活了很长时间,没有感觉到过你说的命数。”洛昔停下,看着夏子欺,“没有生病,没有劫难,没有任何能致死的原因,凭什么要因为命数两个字,就离开这个世界呢?”
“那如果,不是因为命数呢。”夏子欺避开洛昔的眼睛,独自往前走了两步,“我如果想留下,有很多种方法。”
像曾经,像现在。
但她不想。
洛昔沉默片刻,问:“不会舍不得么?”
“会。”
“那,舍不得也要走么。”
“对。”
夏子欺的背影消失在在黑暗里,不曾停下,带着一往无前的孤独。
于是,很多事情就都有了解释。
洛昔看着她的背影,想起她曾经唯一一次的失态,想起,她曾经找过一个人,那个人,或许是她必须离开的理由。
毕竟他再没发现什么,其他的理由了。
羡慕,在心底发芽。
*
夏子欺来到了夏涵声面前。
在离开之前,她有些亏欠需要弥补。
夏涵声身上的黑色雾气已经不见,神色清明,不似往日疯狂,是原本艳丽佳人的模样,穿着旗袍,俏生生的站在那里微笑。
“你好。你是在我身体里的那个人,对吧。”
夏子欺微微颔首,道:“是我。你好,夏涵声小姐。”她依旧用着夏涵声的样子,只是穿了一身军装,笔直青松,光华朗朗。
夏涵声打量着自己截然不同的样子,表情依旧是充满风情的笑,“你好,还有,谢谢。”
她没想过,自己还能活成这个样子。
听到道谢,夏子欺并没有接受,而是道:“我来是想道歉的。”
“道歉?道什么歉?”夏涵声奇怪道。
“因为我的个人原因,关于时斯咏的事情,还有很多其他的事情,抱歉。”
这个世界,她的记忆被封,属于夏涵声的爱恨与故事占领了她的脑海,但她终究还是夏子欺。模仿得再像都不是。
她不在乎和陈菁菁的争斗,和陈菁菁成为了朋友,不在乎和时斯咏的感情恩怨,所谓复仇并不尽心。
她不打算改变,所以只能道歉。
“没事,已经不重要了。”夏涵声收了收脸上的笑,语气带了些安慰,“而且,你真的,已经做得很好了。”
而且,比起爱上后被抛弃,喜欢而未被发觉,被发觉后也绝无可能,也说不清哪个更惨一点。
而且就算爱,爱的人也不是她,还强求别人做什么?无所谓了,不是原谅,只是那些事情不再重要。她已经走了,另外的人生。
面对夏涵声的理解,夏子欺道:“我可以答应你一个要求,不过要尽快,我很快就要走了。”
人心里该知道,自己欠下了什么。
这是夏涵声的宽容,和夏子欺的补偿。
夏涵声有些忍不住笑。
这样的人,要是早点遇到就好了啊。
“如果可以,我想再穿一次戏服。”
“好。”夏子欺点头答应,这个要求并不难。
夏子欺离开前,夏涵声问:“你想起自己是谁了么。能请问,你的名字么?”
她看得到夏子欺看到的东西,但,只限于这个世界的事情,其余的,全部自动屏蔽,但起码,该知道这个人的姓名。
“夏子欺。我叫夏子欺。”
夏子欺准备好了一切,给了夏涵声三天的时间去做想做的事。
夏涵声在德运隆唱了一场霸王别姬。
在一切开始之地结束。
有众多流言和猜测,但这些都不再重要。
夏子欺重新掌控身体后生了病,是场风寒。
除了她自己和洛昔,谁也没觉得严重,哪怕她的病情逐渐加重,众人也只是担忧焦虑。
没有人认为,一场风寒会死人。
按时吃药,配合治疗的病人,还是死了。
死在一个晚上。
细雨蒙蒙,下了一夜。
落在屋外人的肩上,染湿了松枝绿的军装,改过了屋内人的呼吸。
雨停时天光初现,洛昔推开了门,里面的人靠在躺椅上,披着薄毯,像一株枯萎的花,失去了往常的色彩,安安静静,冰冰凉凉。
晨曦的第一缕光,没能将她唤醒。
*
她被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洛昔通知了众人。
收到消息时,众人犹自不可置信。
没人想到,她会就这样离开。
平平淡淡,让人猝不及防。
明明,这个人的所有事,都该盛大。
包括离开。
洛昔一手操持着夏子欺的葬礼,用他的眼睛看着众人,看着这个她舍不得还是离开的世界。
葬礼那一天,雨幕霏霏。
程默拒绝夏子欺归还给她的财产,独自一人离开葬礼,洛昔知道,她在大门口站着。
时斯咏在葬礼上呆呆怔怔,洛昔听到了他独自一人喃喃:“怎么会,就这么死了呢。”
众人离去的差不多时,竹内一政被一队人押送了过来,眼睛通红的盯着黑白照片上的人,他没有被作为人质交换回国,被扣留在监狱,不知道怎么让人答应,出现在了这里。
洛昔听到他说:“怎么能这么死了呢,怎么能就这么死了!”
竹内一政被强制送走,洛昔想,仇人也舍不得她死。
夏沅声在葬礼上待到了最后,脚下像生了钉子迈不开步,明明,前段时间还好好的,他前不久还见过她。
洛昔打断了他的呆滞,把夏子欺的之前的笔记给了他,曾经的只言片语中,他知道,这个人大概是不同的,交给他,或许很好。
夏沅声翻开了笔记,厚厚的本子,字迹整齐条理清楚,记了很多计划,画了很多图片,有关竹内一政,有关战争,有关未来国内的肃清计划。
那是她曾经做过的事,还有她所预见的未来。
“谢谢您了。”
夏沅声长出一口气,心里忽然有些说不上来的难受,汹涌澎湃,无法抵挡,却又转瞬即逝。
像属于他,又像不属于他。
他告别了顾府这个挂满白色的地方。
洛昔站在院里,目送他离开。
洛昔在雨中站了很久,他问自己的系统。
“小八,他们都很伤心,是么。”
程默不知去了哪里,淋着一身雨回来,从洛昔身边路过,往灵堂走去。
【对。很伤心。】外面还有很多人也很伤心,毕竟那个女人人格魅力还是有的。【宿主,你问这个做什么。】
“伤心,就是没有受伤,也会难受么。”
【是的。宿主,你,难受么?】小八的声音带了丝不确定。
雨幕里的少年看不清神色,沉默不语。
【宿主,她并没有死。】
“我知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