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听这雍雍琤音,内心就雀跃了起来,起身一看,当真是他。
看到他那白鹿皮靴沾上的些许泥渍,我问道:“你怎么来了?”
来人正是我们几个中最具商业头脑的迎七。据他传来的消息,他这段时间正为开拓天合的市场而奔波,而按照他的本事,此刻正应该在天合国的明都混的风生水起才对,怎么会到倚宵阁来?
“我就不能来了?”迎七解下身上的乳白对襟披风转而给了我:“夜里凉,别受了寒。”
他这一提我才觉着背心是有点凉意:“你一个不会武的,对我这个练过的说,怕我着凉?”
“不管会不会武,你终究是个女子。”
黑漆漆的夜空中,朦胧的月光弥散在他一袭紫色长袍的金丝瑞锦纹上,他一手搁着半蜷的腿,一手自然的垂在身旁,一如以往般爽朗清举,一双懒洋洋的眸子更托出他淑人君子的形象。一月不见,他又成熟了许多。
“也不知道什么样的女子,才能配上你这样贴心的男子。”我笑着打趣他。
“我的心思,你又不是不知道……”说着,他露出一丝愁容来。
“怎么了?”
他叹了口气:“一言难尽……”
“那要不,老规矩?”
“好,老规矩!”
我们并没有选择倚宵阁或是云来客栈叙话,而是行着漫漫夜路,寻到了附近街角的一处夜摊。
“老板,三两烧酒,两份臭豆腐!”我对着正打瞌睡的矮小青年道。
“好嘞!客官稍等!”
这老规矩,指的就是烧酒和臭豆腐了——每每吃到这烧酒和臭豆腐,总不免想起我第一次遇见迎七的情景。
迎七本名为商迎,是华国商家前任家主的独子。这商家,与大夏南汤合称为“南北双商”已有百余年,乃是华夏商界的龙头老大。
而我与他相识至今,不过一年零九个月。
那时正逢炎炎季夏,中天的烈日散出一阵接一阵的热浪,连湖边的柳都被熏炙得奄奄待毙,更不要说人了。
“滚滚滚,你都佘了多少次了,要不是看在你姓商的份上,我早就将你打出去了。”栖凤酒楼的老板将一个衣衫褴露、披头散发的男子从楼里轰了出来。
“兄弟,你没事吧?”将这个眼看就快撞到我的精瘦男子扶稳后,我感受了一把什么叫臭不可闻。
这个人,多少天没洗澡了?
“酒、我要酒!”男子甩开我的手,跌跌撞撞地又去拍已经大门紧闭的酒楼,似醉的声音虽有些沙哑,却叫我眼前一亮。
想喝酒是吧?那就让你喝个够!
我取了就近的湖水将手中的粘腻洗净,对他道:“真想喝酒就跟我来。”
我将他领至耀京郊边一处生意惨淡的小驿站,直接在棚外的一桌坐下,和店小二说:“把你们这最好最烈的酒拿出来,有多少拿多少,直到我后面这个人喝不动了为止。”
“客官,我们这不接待乞儿……”一锭银子掏出,小二立马就闭了嘴,低头哈腰地取酒去了。
“客官,这是我们这最烈的烧刀子,已经存了五年了,口感醇厚,滋味绝佳!您先喝着!”小二将两坛酒搬至我们这桌,开塞后还不忘了推销一番。
“喝吧。”我将桌上质地不纯的瓷碗分给他一只,他却不用,就着盆大的坛口就灌了起来,一坛喝完,洒出来的酒都可以给他洗澡了。
“停,”我用筷子夹住他伸向另一只坛子的左手:“我是请你喝酒,不是请你用酒冲凉的,剩下的酒,不准浪费一滴,否则你就别想再喝到酒。”
他咽了口唾沫,将手暂时缩了回去。
“我来给你倒,你喝一碗,就回答我一个问题。”我笑眯眯地看着他,却没想到自己已经在怪蜀黍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待澄明的酒满上,我问:“你姓商?是北商的商家?”
他喝完,点头示意。
我又给他倒了一碗:“第二问,你是商家的少爷?”
他喝完,点头后又摇了摇头。
这回,我给我俩各自倒了一碗:“你为何被商家视若弃子?”
只见他将手中酒碗端起,伸到嘴边却没有喝,而是放回桌上。
凌乱的发隙间,我看到他垢面上留下了两行清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