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哈哈大笑,眼里发出光来,便伸手来捉雀官,雀官却猛的用手将他一推,那人不着防,被他推得一趔趄,雀官连忙靠墙站起,狠命踢了他一脚,正好踢中他的下体,那个汉子痛得踢蹲下地去。
雀官发足朝外奔去,一边大喊,只盼望葛洪就在附近,能听到他呼声,赶来救命,才跑了数十步,便背上一疼,被打得扑倒在地上,他翻过身子看时,却见那人已捉住了他的脚,把他朝庙里拖去,他在地上拳打足踢,却哪里挣扎得了。
眼看要到庙门前,那人恶狠狠的一脚踏在他身上,举起尖刀,便朝他胸口刺来,雀官又怕又惊,胸中却腾起一股怒气,嘴唇都咬出血来,他此时已命在须臾,陡然看见那人身后一条人影,他又惊又喜,顾不得刀尖已挨到胸口,叫道:“老丈救我。”
那人把手一停,笑道:“你这娃儿,又来骗我,当真顽皮。”话音未落,头上便捱了重重一棍,眼前一黑,扑倒在地,连刀也掉了。
原来却真是葛洪来了,他见雀官被捆住了,连忙上前去解开绳索,雀官便象见了亲人一般,想起自己又一次死里逃生,不觉眼泪直流,说道:“那人好凶恶,他是要吃人的。”
葛洪吃了一惊,转头去看时,那人突然从地上窜起,直扑而来,他正蹲在地上解绳,躲之不及,被那人一下扑倒在地,死死压住,双拳便如雨点般朝头上落将下来,葛洪终究年纪老了,又没有防备,顿时被他打得口角流出血来。
雀官挣脱绳索,见此情景,冲上前去,朝那人的背上头上乱打,那人把手一甩,将雀官甩出一丈来远,摔得头昏脑涨,爬不起来。葛洪趁此机会,一把抓住那人的手,二人扭打起来,葛洪力大,眼见便要翻起身来,那人却用猛的用头将葛洪的头一撞,挣脱出手,从怀里掏出一把尖刀,朝葛洪心口一刀戳了下去。
葛洪一声大叫,鲜血从胸口涌了出来,那人恶狠狠的道:“老爷要吃肉时,你也敢来阻拦?”便把刀子提起,又要往下捅去。正在此时,便又听见一声凄厉的婴儿啼哭,一声接着一声,那人身子一颤,张目四顾。
只见那石碑之旁,一个白白胖胖的婴儿,戴着顶虎头帽子,双眼绿荧荧的,正幽幽地望着自己,一边还嘤嘤的哭泣,把他吓得胆肝俱颤,眼见那婴儿正缓缓爬过来,他脑中便闪过往常被他吃了的孩童的惨状来,一个个缺手少腿,缺眼少耳,都象在向他索命,吓得身子似筛糠一般,那刀便举在空中,只叫道:“莫来找我,莫来找我。”
雀官此时却已醒了过来,见那人正举着刀,又看见葛洪胸口血红一片,身子似乎动也不动了,不觉睚眦俱裂,真是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把怕字丢到脑后,爬起身来,瞧见地下白光一闪,正是先前被打落的那把腕刀,他将刀拾起,冲了上去,一刀狠狠的捅在那人背上。
那人心中恐惧,却没见到雀官起来,背后一疼,正要转过脸来,雀官却发了狠,只管一刀一刀的刺下去,将那人背上捅得血如泉涌,那人便软软倒向地下来了,口里兀自喃喃道:“莫要找我,莫要找我。”
雀官见他倒了下来,却还怕他不死,又用力朝他身上戳了几刀,那人便不动了。雀官见那人已死得透了,便丢下刀,只觉得身上发颤,心跳如狂,两只手上满是鲜血,抖个不停,手腿都是软的。
他强忍心里恐惧,又去看葛洪,却见葛洪胸中一大片血污,双眼紧闭,只有鼻子处还有微微的呼吸,忙扶住老人,轻声呼唤,只盼望他醒来。
过得一会,葛洪胸口起伏,咳了两声,醒了过来,雀官大喜,忙要扶他坐起来,他却摇头道:“雀官,我要死了,临死前,有些话要和你说。”雀官流泪道:“你是好人,老天保佑,不会死的。”
老者笑道:“人终究是要死的,怕它做什么?况且我早就该死了,因为一个念头,至今苟活于世,妄想得遇仙人。你说我求仙为什么?
一来还盼望与妻儿子孙有相见之时,二来人生苦楚,若不得仙人点拨,就要永沉轮回之中,受那无尽之苦,我活了这一辈子,自己家破人亡且不说了,便是见那世人求名逐利,如在迷雾之中,那富贵的,因利丧身,那贫穷的,受尽煎熬,没一个得闲,没一个快活的,若下世轮回,依旧要受那沉沦之苦,只有脱离轮回之苦方得解脱,因此你要切切留念于此,若得遇仙缘,切不可错过,或许你与你母亲还有相见之日。此是我要说的第一件事。”
老者说罢,声音越发低起来,雀官哭道:“你且歇息,不要说了。”老人却道:“不妨,你听我说完。第二件事乃是要告诉你,这世上的恶人,比豺狼蛇蝎还要毒上万倍,千万要小心在意,有些恶人诡计多端,你往后行事,一定要思虑周全,不要坠入人家陷井,尤其如今世道纷乱,妖孽丛生,恐怕天下要不太平了,到那时群魔乱起,灾祸连连,你想要在乱世中保得性命,一切都要小心。
如果真的遇到恶人,也不要害怕,恶人要是凶恶,你就要比他更恶,只有这样才能治得了他。要是我当初便把那朱从仁杀了,便可保全我一家老小性命。那恶人再恶,你要杀他时,他也是害怕的!
第三件事,是要你仍然做个好人,你从小失去母亲,又屡遭凶险,小小年纪便见识了这世上许多恶毒之事,但万万不可因此而误入歧途,世上恶人纵多,那好人却是更多的,千万不能贪杀好杀,惹下无边杀孽,世人多苦,你要是能救得一救、帮得一帮,也是你的功德。”雀官见他嘴角沁出血来,眼睛也将闭上,不觉泪如雨下,
葛洪却忽然又睁开眼来,笑道:“莫哭,要是你有机缘得道,我们未必相见无期呢。你把我怀里的书拿出来。”雀官伸手入他怀里,摸出一本油布包的书来,那面上都是湿的,沾满了鲜血,葛洪道:“这本书便送给你了。”眼神却又涣散开来。
他瞧着雀官,眼睛里却忽然发出光来,只叫得一声:“桐哥,你来了么?你把爷爷想得好苦!”便口中喷出一口血来,双目一闭,再不动了。
雀官跪伏在他身旁,只觉得他身子渐渐冷了,一时间之间,天地寂静无声,连那虫鸣也听不见了,只是心中一阵阵发冷。他从小虽然有些顽劣,却在父母关爱之中长大,自从母亲离世,历经颠沛,受尽苦楚,又遇到许多凶险,才遇到这葛洪老人,便象祖父一般待他,不想这世道真是险恶,这样的一个好人,却为了救自己,把命送在这里。
他又想起自己的母亲,如此温柔娴淑的人,一生只爱做行善积德的好事,却落得被贼人杀害,葬身鱼腹的下场,若是果然有天道循环、报应不爽,为什么好人却没有好报?要是这世上果然有神仙,却为什么不来救苍生的疾苦?
他此刻只觉胸中悲愤莫名,直冲斗牛,要是真遇见神仙时,他便要问上一问,骂上一骂;要是果然自己能成仙得道,也要那惩凶扬善的神仙,不做这样冰冷无情,祝众生如草芥的神仙;要是做不成神仙,也要尽杀世间恶人,让这世间知道善有善报,恶有恶报。
他此刻什么也不怕了,那婴儿的鬼魂也好,那妖异的河神也罢,全不放不在心上,要是来了,便是拼死一搏,纵然死了,也没什么好怕的。
这一晚,雀官靠在石碑上,迷迷糊糊中一会儿见到母亲来喊他,仍是笑眯眯的,他想去牵母亲的手,母亲却只在前面走,怎么也牵不着;一会又看见葛洪来喊他,说前面有好大一个老鳖,叫他去捉;一会又见到那被吃了的长生,水淋淋的来找他玩。
一夜翻翻滚滚,诸多怪梦,待到醒来时,天早亮了,他爬起身来,看那葛洪时,早已身子冰冷,那恶人浑身血污,倒在一边。
他用力将葛洪拖进庙去,又到附近地去找柴草,来到庙后,只见荒草丛生,枯枝烂木倒是不少,正拾之间,陡然见到墙角旁边,一顶虎头帽子孤零零的掉落在那里,不知有多少年月。
在那帽子旁边,一具婴儿的骸骨散落在地,雀官怔了一怔,想起昨晚那个白白胖胖的婴儿,虽然把自己吓得不轻,却几次在那人要下杀手之时出现,给自己留了一线生机,究竟是人恶还是鬼恶,当真说不清楚,便想将这骸骨收拾了,放入那庙里一并烧了,也好过暴尸荒野。
他走了过去,却突然见到骸骨旁边的草丛动了起来,心中吃了一惊,只见白影一闪,一只全身雪白的狸猫从那草里窜出来,一闪便不见了。
雀官站在那里,也想不明白那婴儿究竟是猫是鬼,总之青天白日也作不得怪,便不去管它,仍旧将那骸骨收了,放进庙里,把那柴草堆得满满的,一把火点着了,便走出庙去,把地上的尖刀捡了放入怀中,又把葛洪的那根棍子拿在手里,那恶人的尸体却不管他,由他腐烂也罢,喂了野狗也罢,径自朝大路走去。
走得远了,回头望去,只见那庙已腾起熊熊烈火,似将天空也烧红了半边。